【一织陆】根下囚

几年前的炒冷饭!
全文1w6不到,可能有点烂尾希望大家见谅(鞠躬)
感谢几年前jgtl的技术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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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芽。

咖啡香。
窗外淋下的阳光被拉起一半的窗帘挡掉了些,为数不多的暖黄折了又折,但这倒也不妨碍那股初春的草叶气息继续飘散在屋子里,于是裸露在外的肌肤间也隐约多了点翠绿色的影子。本应响起来的闹钟在正式发出噪音前就被按掉了,床上不规则的被褥蠕动了数秒,最后还是押不过那股香气,一团糟的鸡窝头晃悠悠地从一堆柔软里爬起来,氤氲着眼瞳打了个哈欠。
……好香。
不远处的房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丝缝隙,似乎就是故意放任这股清晨刚刚磨好的咖啡豆醇香钻进来,一点一点地无声将人唤醒,顺便把肚子也诱得开始咕噜噜响。他眯起眼嗅嗅,刚起床的神志也一并清醒了些,便索性借着势头先把一身睡衣换掉,扯扯裤子,穿上袜子,再踩上棉拖趿拉着溜出去。
他轻轻喊:“一织?”
不过这其实没什么意义,这个时间的宿舍大家都不在,今早十点才有行程安排的两人是所有成员里起床起最晚的那个,在厨房里的只会有那一个人选。陆一边喊,一边都能听见不远处客厅里窸窸窣窣的器皿轻响。但他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嗓音,连走路的动静都小了,足尖宛如落于薄薄冰层的轻点让整个人的动作都无声无息,他没费多大劲便蹑手蹑脚地摸到了终点。
果然是一织。
离厨房挨得近了,其他同样香气扑鼻的味道也飘了过来,闻着就知道是难得的西式餐点,其中培根的存在感霸占第一。但他果然还是更喜欢最开始那股咖啡香,不过于浓郁也不过于清淡,隐约还能嗅出来一点牛奶的香甜味道。
陆歪了个身,靠向门口,左脚无意识立起踩了踩脚尖。这次他喊的声音响了一点。
“一织!”
“啊……早安,七瀬さん。”
他看见对方拿着盘子过来,便两三步迈过去,熟练地伸出手去端对方恰好完成的两人份早餐。他稍稍斟酌了一下措辞。
“嗯、早安!刚刚在房间里就闻到了,今天的早餐是烤面包吗……咦?”
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十分突兀地,他摸到了莫名其妙的皮质触感。
陆惊讶地抬头,试图去捕捉对方的眼睛,却在目光相遇前就被巧妙地避开了接下来的肢体接触。他面前的人什么都没说,只单单将餐盘的重量交给了他,解下围裙时的手腕堪堪在皮手套后露出了雪似的一截,并很快就随着动作又藏回了阴影下去。一织当然也有注意到对面那双眼睛还在滴溜溜盯着他转,坦荡而直率的目光里仿佛藏了火,让他不由得捏了捏指尖,把围裙先挂好,再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保持得完美无缺。
“七瀬さん,时间。”
“啊,哦!”
对方微僵,下意识便顺着他的暗示走,被热水冲烫过的餐碟还带着暖手的温度,落在餐桌上发出两声清澈的响。但热腾腾的视线还是没撤回去,一半困惑一半茫然,一织解释不了,索性便忽略不计,径直挪开了椅子坐下,小声地说了句我开动了。余光里,红发青年嗫嚅着。
“那个,一……”
“先吃饭。”
他飞快地截断,同时把已经放在桌上的咖啡拿过来,剩余的话语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含入与吞咽的早餐,连星星点点的咀嚼声都不肯泄露半毫。
陆沉默。
“今天外面是不是很冷?”半晌,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在房间里就戴上手套,不像是一织的风格。”
“一时兴起而已。”
“戴着做早餐不会不方便吗?”
“您觉得味道上有失误吗?”
“这。”陆被说得一呛,一时也没办法对刚刚才咽下肚的柔嫩煎鸡蛋胡乱挑刺,“……这倒没有。”
“那就好。”
“但……”
“咖啡。今早冰箱里牛奶的量不够两人份,便擅自加进咖啡里了。我有放一些糖调节苦味。”
“欸?啊,这样……那今天回来要记得买点牛奶……”
“还有,餐桌那边放了上次哥哥买来的小盒装蜂蜜和草莓酱,您如果想加甜味可以试试。”
“啊,真的。”
“那个包装还挺难打开的,需要我帮您吗?”
“这倒不用啦,我还没有笨手笨脚到这个程度……等等,不对!!”
他忽然回神,频频被打岔的思绪也总算回了中心,苹果色的眼瞳直直地瞪过去。
“一织,你的态度有点不对劲。”他索性放下筷子,“如果是手指受伤的话,一直戴着手套也不好的!虽然其他方面可能比不上你,但包扎的话我还是有从护士姐姐那学过……”
“不是受伤,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
“那为什么要瞒着我?这不就是为了不让人担心做出的遮掩嘛!”
“说了不是受伤。”
“可是一织……”
“够了!”
悬空的冰墙重重砸下,破碎的冰刺四散横飞,一道一道毫不留情地刮擦过几乎快脱口而出的咽喉,于是下一秒的空间里顿时鸦雀无声。陆有点被吓住,圆润的眸子一眨不眨,而坐在他对面的人却俨然什么都没有发生,只将手中已经喝去一半咖啡的马克杯放回了原位。摇晃着的深褐色液体把那双玛瑙琉璃系数浸泡得彻底。
他仿佛是在听另一个人说话。

“……我说了这只是一时兴起。再者。
“这和您没有关系吧。”

指尖上突然冒出了一株芽。
没有任何征兆,仿佛天生就寄生在肉体上般,牢牢地扎根在了无名指的指腹上。明明脆弱的枝干还没长大,却模糊地能感觉到其根部已经牢牢刺进了血肉,仅仅是稍作扯动,几乎要让人闷哼出声的疼痛就会瞬息间窜过四肢百骸。

被逼无奈下,在出房间前,他只得先戴上手套。

“暂停——!中场休息!”
“大家辛苦了——”
“辛苦了。”

高高挂起的打灯暂时调整回安全高度关闭,摄像头也暂时取消了拍摄功能,断续的说话声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即便对于这类写真拍摄的工作熟悉已久,长时间被热烫的高光晒着也还是有点吃不消,一织叹口气,摘去围脖解开了些领口,未擦去的汗珠从脖颈一路滑到锁骨边,挂在边缘要落不落。
绀青色的睫羽撇下,意欲抬起的手本想先随便抹掉点,可刚举到一半,他看着自己被手套裹着的指尖又停住了。一织站在原地,无声数秒,最后还是放下手,决定去不远处的沙发上休息。

那句话后,对方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找到自己的包,扯住左手的手套摘下,从里面翻出来自己的手机。大家都在各自工作的时间点,但熟悉的群聊中还是有零星几条消息,有哥哥做外景时拍上来的现烤鱿鱼串,下面紧跟着的是环流口水的表情包,随后还有几张壮五发来的湖泊景观。一织顿了顿,本想也拍点什么,但还没打开拍摄功能,就看见下面又跳了一张图出来。与此同时,特别关注的电视剧官方账号也发来了推送振动。
是七瀬さん。
“今天的现场返图!从Staff那里存来的!”顶着蛋包饭头像的人口气雀跃,像是早上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快杀青啦!”
大概有些成员也正好在休息时间,消息接二连三一个个跳出来。
“恭喜!”
“是最后一幕了吗?”
“不出意外下午就会结束!”蛋包饭发来的兔子表情包开开心心地蹦跳,“而且今天拍摄的地方有一家很好吃的鲷鱼烧店!到时候我买点回来,大家一起吃!”
“哦——”
“期待!”
接下来的内容他没怎么看下去,只是又重新往上翻,点开那张刚刚加载完毕的缩略图。
熟悉的侧庞,温软的鬓发,细长而微翘的眼睫柔柔地弯,澄澈透亮的红几乎要将蜜糖色的光全部融化在那一片斑驳的树荫里。站在他面前担当女主角的女孩也笑得甜美,轻柔地驾驭了校园里所有的云朵和蓝天。身高的相仿能让彼此柔软的发丝轻轻贴合又分离,是情窦初开的少年时代中、最羞涩也最真挚的那一点小小距离感。
静止的相片将告白的甜言蜜语恰好止在了微开的唇齿间,但谁都知道这一幕接下来他们会说什么,谁也都知道接下来他们会做什么。

他突然摁灭了屏幕。
半晌,才后知后觉般,无比缓慢、却极为用力地,一点一点掐紧了左手指尖。
或许只是疲倦过头的错觉。
或许过一天就会消失。
或许很快就能恢复正常。
而只要恢复正常了,他就去道歉。好好说让您担心了,好好说对不起。

一织轻轻垂下眼睛,将手机塞回了包。

在此之前,那个人不必知道这些。
他完全可以一个人解决。

芽的根茎深入了腕部。
而这只是一晚上发生的事。

七濑陆其实不大擅长隐瞒什么。
可能是天生性格使然,也可能是从小到大都处在保护伞下的生活所致,不论是高兴还是悲伤的情绪,稍不留神就会清晰可见地从那双眼睛里流淌出来。清澈透明的琉璃水晶透来火似的光,率直又热烈的情感轻而易举地成就了崭新时日的第一抹朝阳。他每次看,也每次都在想,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纯粹到近乎空白的人存在,又为什么恰如其分地拥有着最让人挪不开视线的眼睛。
还有。
“打扰了。”
“——啊。”
早上的八点零三分。晨曦逐渐化作红日,夜幕依旧裹挟星辰,拥有曼妙歌喉的金丝雀停止了吟唱,取而代之的只有一双湿漉漉的眼。
惊讶的、担忧的……有点委屈的。
没能沉默太久,他硬着头皮抬头看过去。
“抱歉,我没注意到您已经在练习室了。”
“……不,没事。”
眼前的人顿了顿,避开目光蹲下身来,抱住膝盖暂停了录音机里伴奏的播放,一织甚至能看到对方的裤脚下露出来的长长棉袜子:“反正也只是我一个人在练习而已。”
“……其他人还没到吗?”
“刚刚壮五さん还在,说是去买点喝的。”他继续蹲着,老老实实地回,“三月和大和さん本来就来不了,至于ナギ和环他们的话……要十点后再来吧。所以壮五さん说我们先练习,否则十一点大家各自走之后就更排不上时间了。”说到这里,陆停了一下。
“难道一织不知道吗?”
“……”
他当然知道。关于大家、关于IDOLiSH7,他基本上没什么不知道的。
“……不,只是确认一下而已。”
一织走了几步,逐渐缓慢地缩短距离,失去了背景音的练习室内空荡荡得只听得见他一个人的脚步声,而手边霸占了一整面墙壁的镜面上也只能看见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蹲在地上的人还是没动,抱在一起的手臂倒是颤了颤,于是一织也不走了,安静地停在了不远处,大概一个手臂远,不温不火的位置。
陆的眼睛眨眨,瞳孔里只有录音机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垂落在膝盖两侧的手指隐隐能够触碰到脚踝,他试图开口再说些什么,但很快又被一织先行打断。
“……您。”
“……嗯?”
一织抿住唇,抬起手,一晃而过的沉默中,视线飘忽着往另一边看了过去。
“您的衣服,是不是又穿反了。”
陆:“……”
陆:“……咦?!”
他叹息:“本应该在您胸前的图案全到背后去了。不信您照镜子看看。”
“等?!不是吧——?!”
“就是呢。”
“啊,真的!呜哇啊啊!!”轰轰烈烈的赤红开始在脸颊上烧起,这下也来不及管什么别扭了,他立马一骨碌站起身,飞快地开始拨弄身上的体恤,一时间手忙脚乱地差点又要胳膊打结——然而脱到一半,他突然又停了,红彤彤的耳朵尖连发丝都遮不住,陆干巴巴地转过头来看向刻意转头到没有镜子那面墙的一织,“……等等,说起来刚才壮五さん出去是好像指了指我的衣服……那也就是说……”
“……嗯,是在无声地提醒吧。出门的这段时间就是在等您注意到后,自己把衣服翻过来。”
“………呜哇——呜哇——!”
“不过也不是第一次呢,至少这次没有里外穿反。”
“等……!”他一下子僵住,“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是是,对于您来说可以算是家常便饭呢。”
“那也不能这么说!这才第二次,不算是家常便饭吧!”说话人理直气壮,也总算是把衣服翻了回来,“况且一织也有吧!迷迷糊糊把裤子当成上衣穿的乌龙!这种!”
“哈?!才没有!请您不要老是突然就把以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理所当然地强加到别人身上!”
“我、我也没有!这种我还是分得清的!但上次三月不是说过吗?小时候的一织因为早起太困了,不小心把牙膏当成……”
“那、个、是哥哥喝醉了!并没有那回事!”
“明明就有!”
“并没有!”
“我不信!”
“您就算不信,那也是事实……”

“噗。”
声音虽然不大,却足够将音量从背后传过来,惊得两个人几乎同时僵住,再一起转头,一双赤红一双绀青中,果不其然是出门回来的壮五脸上快憋不住的笑意。
“抱歉,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年长的成员抱着暖饮进来,一人一瓶递给他们,“你们两个果然关系很好。”
“……”
“……”

是吗?
他心里怀揣着秘密,没有资格置与可否,却忍不住又重新往那边望了过去,看着那个人耳垂还悄悄坠着一片红,有点温吞地动了动喉结。
他说。
“……嗯、嗯。”
陆的身体倾斜,踮起左脚踩了踩脚尖,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似的,又歪着脑袋看了过来。
“毕竟,是一织嘛。”他轻轻地说,“仗着一织的温柔,我才敢说那么多任性的话。”

……扑通。
他飞快地撇开视线。一时不知道现在的心情里,究竟是被发现是刻意缓解气氛而导致的羞赧和尴尬多,还是对上那一双眼睛后、心脏陡然间重重飞快跳动起来的震颤多。
唯一知道的是。
还悄然藏在白色手套下的指尖上,无声无息的嫩芽突然开始一股一股地继续往外生长起来。扭动的根茎扎入肌肉,舒展的枝叶耸动掩盖的布料,俨然以精神为食,以情感为土,令他不得不在其他人的余光死角中更加用力地掐紧了指节。
似乎只要看着他,心脏的每次鼓动都是在为植物输送养分。

“……您说得太过了。”
他无声撇开了视线。
“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在做……我应做的事罢了。”

不论是委婉的道歉,还是不必让人操心而引申出的隐瞒。
只是如此而已。

翠绿的枝叶攀爬上了手肘。
其实长到这个份上,一织反而开始冷静下来了。工作结束后的房间里空无一人,他没必要再去思考一些遮遮掩掩,于是等待周遭的工作人员都离开得七七八八后,他便锁上了门,径直摘去手套。
但即便有心理准备,一织也依旧没能料想到翠绿色的芽生长至此的速度——那本身还脆生生的色泽已然融进了墨绿,肆意妄为茂盛起来的枝叶一圈一圈缠着修长白皙的指节贪婪生长,攀升至手臂,蔓延到手肘,在本不应该有外物存在的肌肤上生出脆弱娇嫩的花苞,他甚至都可以通过已经变得过度透明的皮肤下看清突起的青筋与血管。尽管还是没有明显的疼痛,可他也清晰地自知这一片象征生机的翠绿正在贪婪无厌地蚕食他的生命,而他甚至都无从追查起这种古怪的现象究竟从何而来。
但是。
一织闭起眼,沉默地回忆白天的异样,沉闷的心跳间隙中,突兀地来自手套里枝丫的长动。
以及忽然歪斜过来的那双玛瑙色眼睛。
他慢慢睁开眼睛,视线向手上望去。
最上方靠近臂膀部分的枝桠上,果然又冒出了一片崭新的嫩叶来,而这究竟代表什么完全不言而喻。
他缓缓地、缓缓地深吸一口气。
好吧,诚然。
他当然知道自己喜欢他,这毋庸置疑。哪怕称不上是喜爱,也不会有人对七濑陆生出任何厌恶的情感。广大的夜幕中,就连月亮都愿意谦让地放任那颗耀眼的星肆意闪耀,而他应当也不过是所有认识七濑陆的人中,最普普通通的那一个而已。
可如果说是爱呢?
用新绷带缠紧手臂的动作忽地停下。
……
他无法想象。
或许有粉丝对明星的爱,团员对团员的爱,同辈人对同辈人的爱。但最不可能又最有可能的那种,他想都不敢想。
那太狂妄了。那可是值得被全世界瞩目的耀眼明星,他就应该高高在上,被他、被其他同样喜欢他的人鼓励着祈愿着,。若是用“爱”这份定义将那颗星牢牢抓在一个人的手里,别说粉丝的暴动亦或是社会的舆论,他自己都对这样的行为怒不可遏。
他敢说期望,敢说批评,敢说控制,甚至敢说喜欢。
但他绝对不敢说爱。

夜里,他做了一个梦。
过度生长的藤蔓长满尖刺,空洞吟唱的歌谣来不及拽下一颗星。他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如落冰窖,双手双脚被缠满沾血的葳蕤枝条,照不进任何光线的瞳孔里暗淡得发灰,盛开的血色花瓣盖住了所有的色泽。几乎要坠进无底黑暗前,他唯一能看见的只有一双冰冷刺骨的眼睛。
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接受这份情感的。
会转身离他而去的眼睛。

“那么,接下来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简单的寒暄后,现场也慢慢开始忙开了。
随着组合人气的逐渐攀升,越来越多的个人工作接踵而至,而伴随着每个成员的特长不同,这些零零碎碎的个人行程也逐渐把整个组合的集体活动拆散了开来。但唯独只有这个节目,不论所有人再忙再累,再把行程挤压到连定时直播都被迫改成了录播,也都绝对不想要就此放弃,或直接妥协而整改内容。
那是他们的第一个节目组。
一织站在舞台外,依旧是整齐利索地戴着手套,绵软贴合的布料隐藏住了底下所有的异样,但也将大部分的知觉都阻隔在外,他完全摸不出来墙上气球的橡胶触感。在场的其他工作成员在为录播进行最后的调整工作,早已扩大面积的舞台上彩灯轮番照耀,他只需要轻轻瞥过眼,让肩膀稍微挪个角度,就可以看见不远处总是喜欢在正式开始前先站在舞台边阶梯上深呼吸的人,正边调整麦克风边望着自己。
今天的七瀬さん会在节目上公布他的个人新曲。
一织背对着那方流光溢彩,轻柔地揉搓掌心深呼吸。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节目流程、还有屡次上镜后逐渐积攒的经验,他现在早过了那段没上台就紧张到手心冒汗的新人时期,只有如今的坦然自若和力求完美的职业心态。
但是,唯独只有一点。
“那么,现在准备开始拍摄!陸さん,准备就位!”
“啊,好!”
背后的彩光逐个熄灭,唯独剩余最高的一束白光落于中心舞台,习惯性让每次的新曲去替代开场白的录制不仅让本就受欢迎的节目播放率居高不下,更是让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子都聚集到了那一束耀眼光芒的最底部。

……也或许,那人就是光芒本身。

他终于回头望了过去。
哪怕心底里的理智再怎么狂怒,藏在袖管里的植物再怎么生长,他都无法、也不允许自己在这种时候将目光扯开。贪得无厌。执迷不悟。甘之若饴。像是第一次看、又是最后一次看一般,他如往常一样将灼热的目光送了过去。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的流星。
一织在心里想。
因此,只要好好藏好就行,他只要用平时的模样,用平时的目光,老老实实地跟从大家的视线一起投去——

一织的耳边突然失去了声音。

周遭一度空白,再到吵闹得几近震痛耳膜,骤然缩小的瞳孔中,那束熟悉的光依旧好好地停留在那里。

然而,“光”并不在。
就在前奏响起,万丈聚焦,照计划踏上舞台的瞬间。

他的身体刹那间冷了,连同流动的血流一起被冰成了血块,可铺天盖地的剧痛与冰冷下,双脚却不听使唤地朝舞台另一侧跑了过去。

七濑陆摔下了舞台。

再次醒来的时候,闹钟上的时间还是显示着凌晨三点半。
这是一织夜中第三次转醒,期间断断续续只睡了两个小时,不可思议的是他并不觉得有太多困意,仿佛是白天还在亢奋的肾上腺素还残留在流动的血管中。躺在床上的一织侧过身点开手机,跳过已经被众多人轰炸的私人聊天软件,看了一眼用于调查网络评价的匿名账号。不出意外,满屏幕皆是七濑陆在录制中的那场意外与伤势的揣测,层层叠叠,前赴后继。
他大概游览了几页,很快便看不下去。不知情的粉丝在社交媒体上炸开了锅,担忧也有辱骂也有,那些本该压在七濑陆肩上的欢呼和应援在此刻全都化作成了凶禽猛兽,势必要把让七濑陆出意外的所有可能因素全都开膛破肚吃干抹净,包括忙得颠三倒四的经纪人,也包括组合的其他成员。和泉一织庆幸自己早就给那个脆弱的人下了通牒,这些已然成为网络暴力一般的评价绝不会落入对方的眼睛,可他自己胸膛的那块位置又钝钝地疼,让他喘不上气,咽喉发紧。
他觉得口渴,而且眼睛盯屏幕盯久了,脑袋也开始作痛,索性扣住手机翻身下床,就着漆黑的冷夜找去厨房倒点水喝。已是深夜,宿舍里安静得理所应当,一织原以为这个时候只有自己会醒着,却先在走廊里看见客厅里发出淡淡的灯光。
他远远地看见那个人左右肩膀高矮不齐地站着,努力空出的右手笨拙想去接水龙头下的冰水,临时用的拐杖在光下雪似的冷。
他呼吸一滞。
“……啊。”
意识到目光,对方的身形也僵住了,干巴巴地转头,想要开口,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躲躲闪闪的目光像是灯下一抹忽闪不定的碎尘,他们一瞬间对视,又心照不宣地错开,糟糕的寂静像是流水一样淹没喉咙。
最后,还是一织先低下了头。
“您想要热水吗?”他走过去,接过对方冰凉的水杯,“我也可以给您准备牛奶。”
“不。”他摇摇头,“水就可以。”
“好。”
“……”
“……”
对方很快又沉默了,不过他还能察觉到对方追随的视线,小心翼翼的,像是心虚地夹起尾巴及时示弱的幼犬,可一织到现在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有什么好对不起自己的。心烦意乱的他端起水壶,打开盖子,让那些像是在冲刷溃烂伤口的流水如雷云般轰隆隆地冲入瓶身。他原本还想说您别站着,去沙发那边坐好,水烧开了我就给您端过去。可这些话在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又被那股私心咽下,被生长的藤蔓捆住,被新生的枝叶扼住,一声不吭地放任对方以别扭的姿势站在旁边。
他必须承认,事到如今,他依旧卑劣地享受着对方近在咫尺的呼吸。
所以一织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直到手边的电水壶发热,顶开透气孔,接二连三地冒出滚烫滚烫的水珠白雾。
他突然听到对方开口。
“对不起。”陆的声音颤抖,没能压住那一点点破碎的哭音。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可这个人在说什么。
一织的身影摇晃了一瞬,指尖迅速地冷下去。他本来已经将自己的全部情绪都控制得很好,结果就因为对方这么短短一句话而彻底破功。他不可避免地想起白天看见陆掉下舞台的恐慌,想起那轻薄的身影宛若被猎枪射中的雏鸟,衣服上扬起的薄纱像是展翅高飞的羽翼,高高地、又轻轻地盘旋,跌在地面上后却又像是正值烂漫的鲜花摔进泥土里。他知道对方脆弱,可从没想过这么脆弱,那样从两米多高的舞台上掉下来的危机,若是别人或许只是扭伤骨折的担忧和焦虑,一旦放在七濑陆身上,他就觉得对方可能就会这么远远地飞走,像是地面上的树枝永远留不住会飞行的鸟儿。
然而,即便如此。
当他发了疯地冲过去,惊慌失措地触碰他,当满腹的忧心与急切混乱地堆砌在咽喉而难以吐露之时,却在显而易见的疼痛慌乱外,最先在那双眼睛里捕捉到了一抹对方几乎是下意识的依恋和求助。
仅仅是针对他的,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明明应该是焦急又心切,可他却因为别的情绪僵在了原地。
就是从这么一瞬间起,他根本无法原谅自己内心的第一反应,竟是从心底汹涌而出的喜悦和满足。
于这莫名其妙的植物而言,于外界舆论而言,于内里理智而言,他都不能。
明明该道歉的是他这个小人才对。
一织用力地闭紧眼睛。
“……您的脚踝还痛吗。”
他的声音略微有点哑,同时感觉到身边的人一愣。
“……不,只要不踩到就没事。”
“膝盖的伤呢。”
“也涂过消炎药水了,只是看上去比较血腥而已……”隐隐地,一织听到了指腹不安地摩挲拐杖的声音。
“那个……一织。”
“嗯。”
“经纪人说,明天上午再去专门的骨科医院看一下……接下来的行程怎么办?”
“已经都处理好了,您不在的部分我会帮您补上。”
“那新歌……”
“只能用录像了吧。”
“哦……”
火红色的脑袋再次低垂下去。
“对不起。”
“……”

一织自嘲地想,现在的他应该是在趁人之危吧。
夜深人静,彼此独处,又是对方心灵最脆弱之时,如果是普通的、对他没有一点旖旎心思的团员,应该会对他说,“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这样的话语。
可偏偏站在这里的是他。是哪怕这样的宁静下,是都可以听到手套中窸窸窣窣植物抽枝生长的宁静下,也依旧控制不住私心的他。想要闯入对方的心房,侵占对方的思想,想让他只看着自己,想让他只依赖自己。这些罪恶的情感本应该被他死死地压制,哪怕再惊慌再恐惧的时刻也不能将它们泄露分毫。可兴许是白天的意外,使得过分压抑的内心触底反弹,在宛若死过一次的抽空与失重后被意料之外的喜悦彻底填满;也兴许是阴暗的夜晚最适合让这些情绪发疯般地滋长,杂乱、膨胀、溢出、沉没。现在的他无法掌控,甚至是根本没想到要去掌控,一织看见了水壶的通气孔急促地窜出连绵不休的水汽,正在扭曲灯光下安静祥和的黑色倒影。
所以,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吧。”
一织端起烧开的水壶,被紧握住的手把中咕嘟咕嘟地传来焦躁不安的振动。他将这些滚烫的开水倒入马可杯中,看着它们顺其自然地与杯中残留的冰水合二为一。温热的水汽蒸腾,小小的漩涡倒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更不可能看见水面因声音而产生的些微颤抖。
“我也不是第一次给您处理这些事了,而且那是意外,也没有办法。”他看着波纹不断的水面,自诩用了平静的语气继续说下去,“您的那些事故总是出人意料,我也不可能次次都能事先给您防范完全,那么只能从后续处理上也着重强调了吧?况且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道歉也没用,您不如感谢一下我每次都能帮您完美地处理这些后续,也能让您稍微安心些……”
“那你说啊。”
“——什么?”
“那你说啊!!”
不小心溢出的温水突兀地撒了满手。
一织惊讶地转过头去,却只对上了一双悲伤到几乎看不清轮廓的眼睛。
“你说啊!责备我啊!明明都是我的错导致这么多混乱的结果,为什么一织你反而什么都不说啊!!”
一织怔住,表情僵硬,一时间难以理解对方这些话,但同时那些心底长在肉上的面具已经在摧枯拉朽地崩塌:“您!……”
“骂我也好说教我也好,总之做点像是一织经常会对我的事情啊!!明明演出事故发生后连天にぃ都打来电话骂了我一通,一织怎么还是这副什么都没发生仿佛早有预料的模样啊!!”
“您冷静点!说这么快您会发……”
“你让我怎么冷静?!就算一织再怎么对我胸有成竹,这次事故这么大,拖累了那么多人,比之前我们更换主唱的后果都更加混乱糟糕,为什么一织还能这么笑着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颤抖的拐杖撞上桌台,发出一声刺耳的闷响。站在他面前的人喊得歇斯底里,望向一织的那双眼睛却脆弱得宛若掉落一地的玻璃碎片。毫无防备的他就这么赤脚踩了上去,感觉每一块锐利的玻璃都在用力切割裸露的皮肉。可如今的一织却万分不理解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他已经做得那么好,已经弥补又压抑得那么好,他应该、他应该……
“明明一织才是最焦急的那个,为什么一织什么都不说——”

“那您要让我怎么办?!”

他痛苦、不安、又委屈。

“指责您、训斥您,大声数落您对自己身体的不关心和不小心,让您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让您因为我而陷入自闭阴郁的情绪??”

明明他早就知道他是目前最忙碌也最心疼他的那个人,为什么还要自己讨要难以平息的怒火?

“您都知道今天的我忙得一团糟,为了您的事故而不得不一一向节目组和综艺导演道歉赔礼,况且明明是我没能及时发现您的疲惫和虚弱,为什么您自己还要向我讨要这些责骂?!”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像是终于被撕开了假惺惺的皮囊与遮掩的伪装,和泉一织难得高声地、苛刻地、泄愤地,不顾身后被他们的动静而惊醒的其他人,对着他本应该最先护在手心里,却如今因为他自己的不注意与擅自的逃避,而差点就要从紧握的手心里滑落消逝的光芒怒斥道。

“您到底还想让我为您做什么?!”

他还能为他做什么?
他还能对他说什么?
他还想让他做什么?
他困惑不解,心底像是下了场大雨。那些深深扎入皮肉的植物根部所带来的疼痛,都远远不及现在这一瞬间他内心的酸涩悲伤。
一织撇开视线,最后再次闭紧眼睛。

“我还能为您做什么啊……”

马克杯中的温水撒了一片,沿着桌台淅淅沥沥地淋下去,滴答滴答,仿佛那场难以停止的沉闷大雨也同样落在了脚边。
满溢的爱意无法说出口。真挚的好意无法传递到。
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会彻底发疯。

2 个赞

植物的根茎攀爬到了肩膀。
成长着、繁殖着、抖动着。
冒出了无数洁白稚嫩的花苞。

幸运的是,七濑陆的扭伤没有带来太多影响。
一切都按部就班,跟着已经定好的处理计划稳步前进。他老老实实地发了官方通告,老老实实地上了自己用户首页发送道歉和安抚,老老实实地去了医院详细检查再无其他损伤,老老实实地放弃了或修改了需要唱跳的所有演出。认识他或不认识他的人都送来了慰问和探望,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也是如此。尽管事后特意找他和经纪人的对话吓人得令旁人都胆颤,只是对一织而言,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那天后,陆的歌声依旧甜美清澈,话语和谈吐没有任何区别,继续保持着温和的笑,也会在节目现场说出一些只有他才会说出的脱线台词。那场莫名其妙的争吵似乎从未发生过,既没有对他造成可能的心理负担,也没有对一织改变多少态度,反倒是组合的其他人员对他们俩的关系胆战心惊,即便是数天后的空闲时间也依旧旁敲侧击地询问两人是否已经和好。
然而,仅仅、也仅仅是这样。

“啊一织,早上好。”
“早上好,哥哥。”

初冬的清晨,夜晚的寒意还没彻底散去,蒙在窗户上的白雾让透过的阳光也染上了色,落在无人的客厅地上倒映出一片漂亮的银白。今日难得休息的三月忙着在厨房里准备早餐,见到过来的一织也只是应付性地招呼了一声,紧接着便继续栽进热腾腾的锅碗瓢盆里,煎熟的肉香很快弥漫在整个空间。一织站在桌前,看着当时的马克杯已经被安安稳稳地收进橱窗,像是把那颗精疲力竭的心也一起锁了进去。
“就你一个人吗?”
“嗯。其他人大概还在洗漱。”
他垂着眼回答,自然而然地接过三月忙碌中难以抽出手摆放的餐盘。七彩的颜色对应他们每个人,鲜艳的赤红正压在沉闷的绀青色正上方。一织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将它抽出,放好。餐桌上所有碗碟的位置和角度都和谐而整齐的完美,如从前一样,没有任何纰漏。
走廊里模模糊糊传来只言片语的说话声,参差不齐的脚步接踵而至。他站的位置正靠近客厅的门口,没太多思考便下意识想给进来的人让出位置,半无心半有意地忽略身后其他人再次对他两人是否和好的询问和关心,走去厨房,将那个红色马克杯旁边、属于自己的那个杯子取了下来。
“一织,今天的早饭呢?”
“没什么食欲,我会在片场自己解决。”
他习惯性地说出这几天大同小异的答案,然后在水龙头下接了杯清水,放任无色无味的液体麻木地润过咽喉,灌入空荡荡的胃袋将其灌满。背朝客厅,一织看不见餐桌上坐了哪些人,只是听谈话声,那个人的声音应该并不包含其中。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放下水杯迈去玄关,在其他人着急又无措的背景音后迅速将自己穿戴好整理好,在那个人出来之前便干脆利索地关上了宿舍大门。
——诚然,哪怕个人工作确实多,但他确实也是在躲着他。
还没有正式进入冬天,刮上面颊的冷风就已经冻得吓人。他的第一反应仍是想打开手机通知对方今天还是穿多点不要冷着,字打到一半后就又断断续续地消除得干净。一织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和僵持什么,仿佛看不见那个人,手腕手肘手臂上的那些植物就不会继续生长,可分开久了,没见到人久了,心底那些思念就又反刍似的翻涌上来,扎得脆弱的舌根一刺一刺地苦涩。
这会不会是见面以来,第一次和他私底下分开这么久呢。
一织不知道,也不敢动用自豪的逻辑能力进行计算。只是当习以为常的事情成为再也无法的过去,那些溶进日常碎片里的画面反而会刻意使然般地脱颖而出。路过的街道广告,便利店的播报语音,进入片场后工作人员的讨论,乃至于工作好不容易结束后,他随便从桌上拿的一瓶矿泉水,翻转过来都能看见那个人笑着说喝这个对身体好的推荐广告。
“一……”
他一瞬间想失笑,感叹这个人终于在大家的带领下成为了全世界都会瞩目的存在,可明明是距离他最近的自己,如今却怎么样都不敢出现在对方面前了。
“織……”
这或许也算是一种作茧自缚。他自嘲自讽地想。
“……一織くん?”
一织微微一愣,才察觉到左肩居然有被推搡的动作。可或许是太轻,也亦或是思考得入迷,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反应过来。望见身侧帮他卸妆完毕的化妆师担忧不已的表情,其瞳孔中的自己居然在晃神,他立刻摆上标准的营业微笑,僵硬地放下手中已经空荡荡的塑料瓶。
“啊。抱歉,什么事?”
“一織くん,虽然在下班的时间点说这个可能晚了,但是,你从今早到现在都只是在喝水,什么东西都没吃吧。”
年轻的化妆师小姐皱着眉,探出手,递给他一包小小的巧克力曲奇。
“午休的时候也没见你吃点,不如回家吃饭前先用这个垫垫肚子吧?我也有一个像你这么大的弟弟,那家伙可是一天到晚吃不饱饭似的,如果他的胃口能够分给你一半就好了……那个,一織くん?”
——脑袋中难以磨灭的轰鸣。
他猛地站起身,差点撞倒了椅子,巨大的声响吸引了许多人惊讶而困惑的视线,却没有一个能够让他转过头解释发生了什么事。细节、碎片、片段、记忆深处被刻意忽略的一隅。他想了很久,回忆了很久,确认了很久——而后在某个事实面前鸦雀无声。
像是不详的征兆般,左手的颤抖也一起停不下来,蓬勃生长的植物根茎隐藏在衣袖下躁动不安地鼓动,而随之而来的,是不知何时早已从指尖起就失去知觉的左手臂。他笔直地站着,后背全是冷汗,静默数秒后试图控制左手行动,可除了知道它还能够跟从自己的指使勉强移动外,就再也感觉不到任何冷暖和其他触觉了。
一织愣神了许久。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
因为工作忙碌,或是行程紧张,他有时确实会忽略性地忘却餐点时间,可总归也会被身体的本能给扯回现实。
但是最近,他几乎只有在喝水。

而且,不止是他。
——很久之前,就不止是他了。

“抱歉,我突然有急事,先回去了。”
“欸?啊,辛苦了!可是曲奇……”
“失礼了。”
放弃习惯性的礼貌举止,甚至是放弃维持脸上应该不被人看出来的冷静表情。大脑混乱,双唇紧绷,双脚双手自顾自地快速收拾起为数不多的随身物品,他开始疯狂地往宿舍奔去。
……像那天一样,朝那个人的身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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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困,好黑。

现在是几点?幸好这一阵的工作都被取消了。

灯没有开。

啊,有风,窗帘是开着的。

是晚上了吗?睡了多久了?

从今早,也可能是从昨晚就开始睡的吗?

今天又是睡了一整天吗?

……

不行,无法思考。

手脚已经完全动不了了,被褥有这么重吗?

……

想、想看看。

不能这么一动不动……会被、会被担心的。

会被一织担心的。

如此想着,尽管再浑浑噩噩,七濑陆也努力地睁开了眼。
然而再想起身,再想挪动,再想挣扎,身体也依旧不听使唤。意识模糊,思想涣散,像是从脚部起被深深扎根而下的囚犯,他几乎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在被一点一点地吃空。
被从脚尖起开始生长起来的藤蔓。

大概是一个月前,他的左脚脚尖长出了嫩芽。
疑惑过,剧痛过,惶恐过。他上网查询,却看着那些童话般的解决方案似懂非懂,鼠标不断点击屏幕下拉,始终没有找到什么可靠的方案。
问医生?
不行,组合在上升期,没有那么多时间供他问诊甚至是住院。
问经纪人?
可是经纪人也很忙……尤其是最近准备年中的演唱会巡演,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问组合里的其他人?
那么能问谁呢?这样的奇怪的症状,告诉谁会比较容易接受——
啊。
一织、一织。
他翻身坐起,瞥了一眼脚趾上嫩生生的绿芽,想了想,找来房间里常备的医药箱,找出绷带一圈一圈缠起来。
总之,绝对不能影响行动。尽管现在还没有感觉到痛感或是其他异样感,那么就当作暂时什么都没有发生,照常工作就行。他知道自己的重要性,所以万万不能出差池,也不能让别人因他而出差池。
总之,做好这些,然后找一织,找一织谈一下的话……
“够了!”
悬空的冰墙重重砸下,破碎的冰刺四散横飞。
他有点被吓住,圆润的眸子一眨不眨,惊慌而无措地对上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我说了这只是一时兴起。再者。
“这和您没有关系吧。”

——什么叫没有关系?
尴尬的早餐结束,他率先独自一人出门,一人坐上电车,戴着针织帽的脑袋倾倒在一侧,无神地遥望窗外晃晃悠悠的一切。口罩底下是快要被牙齿咬出血液的嘴唇,和不知是为谁而压抑的哭音。他本能觉得一织没有在讲真心话,起码在他面前并没有说实话,可那句“你明明在说谎”的指责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俨然一枚无比尖锐的银针,狠狠地扎在脆弱的喉咙口,让再轻柔的呼吸都是无法形容的痛苦。
一织在瞒着他,这是他敢肯定的事。他绝对不看错一织的行为表现。
可是有什么事需要瞒着他?是他不能知道的事情吗?
一织,是不是自己也有着什么难言之隐?那他这个时候擅自对他说这样像是什么虚幻小说里才会出现的事,绝对不可能被相信的吧。
放松着的双脚慢慢收紧,陆抱住背包,更加往座位的深处挤去,同时竖起脚尖,感知着左脚底下逐渐生长开的绿叶被脚趾用力地踩在底下。
……有点痛。
不,应该是,很痛。
他缓缓深吸一口气,又吐出。他抬头看了一眼电车屏幕上的车站名,再次闭上了眼,感知着那股黑暗的困意包裹全身,拖拽昏沉的意识坠入无尽的深渊里。
一织、一织。
温柔的一织,严肃的一织,最喜欢的一织。
他轻轻呢喃着。

……好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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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濑陆的植物钻出了被褥。
郁郁葱葱,葳葳蕤蕤,可每一株蓬勃生长的植株都在以陆身体乃至性命为养分,在夜幕的月光下折射出濒临死亡的光泽。
打开门的瞬间,一织觉得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止。
他早该发现的,也早该想到的,根本没有人说他被植物寄生就是个什么全世界仅此而已的特例。
可他没想到的是陆的情况比他还要严重。陆的植物明显已经长了很久了,他被寄生了半个多月,也仅仅只是快攀爬满了一条手臂。而眼前的人身上,巨大的绿枝绿叶已然把层层缠绕的绷带顶破,零零星星地将人的下半身系数遮盖,有不少部分甚至已经和他一样,冒出了无数洁白娇嫩的小小花苞。只有上半身还幸存了些原有的皮肤,最上端的植物根茎堪堪触碰到他的胸口。那是心脏的位置。
陆的鼻息已经很虚弱了。
这种生长程度,应该可以断定对方的植物是从脚部长出,可是上次检查脚踝伤势的时候,他的腿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没有绷带缠绕,也没有其他的伤痕,除了当天明显鼓起的肿伤之外什么都没有,那么这个植物究竟是怎么回——
不、不对。
……不是同一只脚。
绷带的颜色不一样,另一侧明显透着消炎药物的味道,而这边被植物生生顶出的脚踹处则只有干燥的绷带七零八落地挂着。仔细看去,有不少的根茎与枝叶出现了被反复裁剪的痕迹,越是粗糙也越是粗壮,一圈一圈卷住瘦弱的肢体,冒出更多更茂盛的枝叶。
怎么想都知道,他也和他一样,一定是用剪刀痛苦地将新冒出的嫩芽尽数剪去,咬着牙一圈一圈缠紧了。
他无法知道那片心惊到令人觉得恐怖的绿色究竟什么时候出现,又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
他只知道,能为植物施肥助长的只有深沉的恋意与情愫。那份不知道要如何说出口的爱,正是被这些根茎乘虚而入的最佳养料。
那么七濑陆呢?
他身上的枝叶,究竟在吸取什么养分?

他无从知晓,更无从猜测。
但他还是伸出了手臂。不顾左手的绷带松解,不顾同样茂盛的枝丫裸露,他只控制不住地想。

我怎么样都不能失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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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尝到了一股甜甜的香味。
说实话,他已经至少一个多礼拜没尝过味道了。脚底的植物无法控制,等到它们长到膝盖之上时,这些藤蔓好像就野蛮地剥夺了他的味觉。他几乎是只在靠水,还有晒晒阳光为生,仿佛真的植物一般。
但现在的甜味,除了久别重逢的怀念,更让人熟悉,更让人恬静,是一直以来最喜欢的,最依恋的味道。
也是更让人想哭的味道。

但是,不会吧。
他还是闭着眼,压下眼眶的热意,偷偷地想。
怎么会呢。那样容易害羞的人,那样别扭的人,那样追寻梦想的人,那样在乎外界评论和组合未来发展的人,怎么会这么做呢。
那个人真的很温柔。
温柔到,几乎无法想象他会只为“一个人”而温柔。
温柔到,几乎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可是,可是。
陆颤了颤唇。弱小的呜咽从咽喉深处闷出,他缓缓地、又极为用力地,攀住了近在咫尺的肩膀。宛如破碎的石缝间嫩芽紧紧抓紧碎石土壤,宛如漂泊不定的流浪者牢牢捉住最后一块浮木。

他终于爬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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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亲吻结束前,先是传来了扑簌簌不断落下的声音。
睁眼一看,入眼尽是枝叶的绿与花苞的白,手上和脚上的植物不知何时突然落了满床满地,乱七八糟地铺满了一堆。
可是在此之前,他还是先找到了那双眼睛。
澄澈的、湿润的、沁满欢喜与意外的,难以置信的眼睛。
一织抿了抿唇,不禁越发收紧搂在对方腰背后的手臂,牢牢地将他锁在怀里。
“您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眨了眨眼,抬起手抓住一织那只松松垮垮挂着绷带的手臂。
“……你不也没告诉我。”
“不一样,您这个状况明显比我久多了吧?”
“那、那也没办法。这件事明显是用面对面的方法交流最直接吧!”陆顿了顿,闭上眼睛,将刚刚还被冷汗浸湿的额发深深埋入对方的颈窝中,“虽然我好像有查到,最好的解决方法是和喜……喜欢的人亲吻。可先不提能不能做到这种事,那个时候的一织也在痛苦吧。我不想让你再多加一份担心了。”
“……”
“……”
“您是笨蛋吧。”
“笨……?!”
“我对您的担心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扣住腰背的手臂绷紧,他的力气过于用力,几近能够逼得怀中的人发出了一声细细痛呼的呜咽。可再怎么痛,再怎么难受,现在的他也必须拉着他一起也应对,抓紧,粉碎,将它们一一吞吃入腹。
他闭上眼睛,努力地深呼吸,却依旧阻挡不了失而复得的湿意争先恐后地溢出,从眼尾处一滴一滴落下来。
“……我担心您,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
“一织。”
垂落在颈侧的发丝窸窸窣窣,他感觉到对方动了动,侧过头,重新抬起了那双可以倒映出无数群星的玛瑙色眼瞳。
这次,是陆先开了口。
“但不管怎么样。”陆收回一只手,轻柔地抹去他眼尾处的湿润,轻轻地说。
“再亲一次,可以吗?”
“……”一织低下头,蹭蹭他的额发。
“……然后一起去吃饭。”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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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的扭伤痊愈了。
尽管没有耽误太久的行程,可总归是搁置了一段时间,多多少少都有些舞步会变得有点生疏,需要花费格外的一些时间练回来。
队友们其实还记忆深刻地记得当时一织对陆的责骂,只是该劝的也劝了,该说的也说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还是要靠他们自己处理,其他人再磨破嘴皮子也没用。
三月惆怅,正想着今天份的僵硬氛围要如何处理,结果还没开门,就先听见伴奏的声音和舞蹈的动静。
以及没多久过后的,某人向某人跑来后被稳稳接住的声响。
……哦!这样的话应该没关系了吧?
他默默地想,然后深呼吸。

“哦一织!陆!早上好——!”
“早上好!”
“早上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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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房间里各多了一份枝叶做的书签。
一份在日程笔记里,一份在眼镜盒里。

而那些洁白的花苞,已经永远不会再盛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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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再次感谢大家的观看!(鞠躬)

好有感觉……真的喜欢(இωஇ )今天晚上受到太多刺激已经不会说话了啊啊啊——
生日快乐啊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