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
×樵夫
*与每一个民间流传的仙鹤报恩版本都不太一样
*即做即吃 意识流很强
春原冒着大雪，砍倒一棵棵早在白雪覆盖前就掉光叶片的枯树。过于好心的他今年向村里其他居民送出了不少柴火，等到自己的屋子需要取暖时，柴火却所剩无几了。在蜷缩在四面透风的老旧房屋里和忍忍寒冬出门获取柴火之间，春原咬咬牙选择了后者。
随身携带的饮食不多，春原的手摸上自己发出叫声的肚子上，试图安抚空空的胃和在饥寒下有些乏力的肌肉。颤抖举起举起斧头，刀刃即将落在下一棵树的枝干上时，枯树边仿佛有重物坠下——却分明不像是从这棵“受害”树上掉下来的样子。
凑近观察，才发现是只羽毛如同雪一般白的鹤，却因腿上的箭流出的血染红了周身。“为什么如此寒冷的天气还会有鹤这样的候鸟留在这里”“大雪天飞行的鹤不会有事吗”“是谁不惜冒着雪也要捕获它”——许多疑惑冲上脑袋，春原却来不及细想，掏出随身带的食物撕成小块喂给受伤的鹤，获取信任带它返回。
“对不起啊，只能暂时替你包扎到这里哦……我砍的柴实在不多，把你的伤处理好，我还是要返回森林里的……”春原把鹤送出燃着火炉的房屋，希望可怜的小家伙能够回到它本该存在的地方。可鹤却如何也振不起翅膀，受伤的肌肉也没法发力助跑，只能灰头土脸返回恩人怀里。“好吧好吧，那就在这多休息吧！”
可当春原再次从森林返回时，鹤却从屋子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数捆优质的柴火，和他送给邻里的重量相比几乎分毫不差。向邻里打听，邻里也只向他提供了“有个像贵公子打扮的男人来过你家，具体做了什么就不知道”的回答。春原出于疑惑，迟迟没有消耗这堆来历不明的柴火；可这时，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打开门，一个面色憔悴的男子倒入春原的怀里，突然的举动和冰凉的体温同时让春原吓了一跳：“好漂亮的人……让这么漂亮的人在冷天里流浪到这里来，到底是谁……”取出自己陈旧的厚外套给人披上，靠近火堆，昏过去的人意识也渐渐恢复过来。
“实在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到这来，是为寻找我的哥哥而来的，据说他曾路过这个村子，结果没想到路上天气大变，我来不及御寒，只能在此停留……”恢复气色的男子缓缓讲述自己的遭遇，俊秀的容颜在火光的烘托下更显多情，更把春原本来就软的心肠拉扯得反复荡漾，不由得可怜起男子来。
“说起来，我周边的邻居也说，这几天我家路过一个富人公子，说不定是你的哥哥呢……如果大少爷你不嫌弃的话，姑且在我这里停留几天或许会有线索！——虽然我家的物质条件不太……”春原热情的话语在和男子视线相对之后迅速弱下来，混杂进了对自己私心的厌恶和不自信。谁知，眼前的男子却意外笑了出来。
“没关系，反倒是小伙子你不嫌弃我这个累赘就好了……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此后就要在府上叨扰了。”男子慢慢饮下一口温水，平和起来的语气温柔而有磁性，更坚定了春原把他留下、让他吃好住好的心。“那个，叫我百就好，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我就算出去跟邻居乞讨我也满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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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等到春雪融化，男子也没有等来关于哥哥的讯息，而自己在百的家里已经停留了数个月，也慢慢成为了百生活的一部分。“不行不行，千先生既然是富家子弟，那怎么能去做砍柴种田这些脏活累活呢——稍微在屋子里等我回来就好啦！”被百以如此理由拒绝了帮助，千于是决定替百的生活增点不一样的东西。
千开始和村里的邻居打交道，渐渐地能用并不优质的食材为百做出美味的料理；百经过了一天的辛劳回到家里，就能尝到来自千的晚饭，在火炉边听千讲富人家里的故事，听千唱着戏子反复唱起的歌直到睡着。百听不懂歌里唱的为何物，却只知道千的歌喉十分动听——至少是他从小到大见到的人里唱的最好听的。
某一天，千告诉百，仙鹤拥有漂亮的羽毛和通人的灵气，许多富人觊觎仙鹤的价值，不惜用各种手段捕获仙鹤，将它们的羽毛拔光换取珍贵的绸布，亦或者把仙鹤囚禁起来作为宠物圈养而剥夺它的自由。“冬天都有人射箭捕猎，那更别说春天……”百回忆起了冬日里受伤的仙鹤，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
“百君还是那么心地善良，一只随手救起的仙鹤能让你记到现在。这么厚重的恩情，仙鹤迟早会来报答你的——”在千的各种安抚下，百这才放下了迟疑慢慢入睡。千抚上百熟睡的脸，情难自禁地对着干裂的双唇亲吻下去:“谢谢你……”
当年百救起的仙鹤，正是千的原形——千撩开自己华丽的长袍，挽起裤腿，当年的箭伤已经慢慢愈合，自己也慢慢恢复为百报恩的能力。只是，作为仙鹤的秘密必须向百隐瞒，否则自己必须从对方的视野中永别。
普通的劳作渐渐支撑不起两个人的开支，千向村里的裁缝铺老板娘提出了帮忙的请求。“贵族出身”的千眼力很好，能够替每一位前来的顾客提供质量和价格都很合适的布料，帮忙的第一天就拿到了不少报酬。
“太太，虽然这个请求可能有些奇怪，但是……可以教我怎么织布吗？在府里我们都是直接穿上特别漂亮的衣服，完全不知道衣服是怎么来的……”确实如千所说——让一个男人来织布，这不管怎么听都特别奇怪。可为了满足小少爷的好奇心，老板娘还是带着千来到了织布机前，细心地跟千讲清楚了织布的流程。
“不过这么说，你可别告诉外人我让你帮忙是来织布的，不然村子里的人都以为我多没良心，缺人手到需要一个男人来织布……”千对着絮叨的老板娘连连点头，笑着答应了对方的叮嘱。可当晚裁缝铺打烊之后，千就以替老板娘算账为由，留在裁缝铺里不肯离开了。
千头一次到深夜都没有回家，让独守空房的百不免有些担心。百穿过夜深人静的村子，道路两旁的店铺都已陷入黑暗，唯独裁缝铺灯火通明。就在百即将为此放心下来将要往前探视时，裁缝铺却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对话声。
“皇帝正在寻找他飞走的仙鹤，听闻前阵子有人在这里发现了。你有听说过关于仙鹤的事情吗？”“实在不好意思，鄙人只是裁缝铺的帮手，不善听闻时事，还不知道有仙鹤走失这一说。时辰已晚，要不二位官员稍作停歇，日后再为陛下寻找也不迟。”答复官员时的千并不同往常一般温柔，神态冷漠，语气凌厉。
“哦？作为裁缝铺的，你总该知道有‘鹤羽织锦’这一宝物吧？若是在你的裁缝铺查出来，那仙鹤自然是存在的了，皇宫可少不了拿你兴师问罪——好自为之。”官员丢下冷冷的话便离开，全然没有注意到在门口躲藏的百。千发现了台阶底下冒出的卷毛脑袋，很快恢复了对待家人的柔和表情:“让你久等了吗？”
“那些人是皇宫里的官员吧……？如果你的哥哥也是贵族的话，说不定问他们就会知道下落的，为什么——”百的疑问被千的摇头塞回了喉咙里，既然千对于那帮人的出现感到冷漠，那和他们询问亲人的下落自然是徒劳的。千转身回到店里，卷起为百挑的两卷布匹当作今日的工酬，便拉上店门把百推回住处。
“百君，如果以后我在裁缝铺像今晚这样待到很晚，”千咬咬嘴唇，“不用太担心我。我当晚肯定会回家的，只是……工作稍微会多一些。”百还在为千的事情分神，手里却多了一个穿着红绳的竹哨，吹起来如同竹林的鸟鸣一般，尖锐而响亮。千看着吹起竹哨鼓着腮帮子的百，原先迎接皇府官兵的冷漠也被融化。
“如果我不在的时候遇到不测，或者有什么急事需要我，吹吹它，我马上就会回到你身边。”竹哨随着步伐而晃动，仿佛千给百挂上的护身符。“听说，住在仙境里的仙鹤，每天都能听到这个声音呢。说不定你当年救起来的那只鹤，听到了你的感召，就会替你实现愿望报答你——百，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可是，百拒绝回答了这个问题，这让千十分苦恼。而裁缝铺里，自从千来帮忙之后，每天总会出现几匹完全不一样的华丽绸布，工艺了得，几乎超过了老板娘的纺织水平，引得村民都纷纷来欣赏。渐渐地，裁缝铺引来了山里其他村子甚至县域的贵族，老板娘也不再愁于资金和人手，千拿到了更多钱和布回到了家。
百偶尔会经过裁缝铺的门口，看到衣着华丽的贵族围着千，却总感觉心里不是滋味。贵族虽然穿金戴银装束得体，可论其素质，却并不是所有贵族都像千一样。
某一日，一位贵族觊觎千的美貌，开始对他打起了歪主意。趁他与他人交谈时，故意装作凑上前打听对话的样子，抓住千低头思考的时机，把手贴上千的脸颊——
“谁让你碰他了？！” 贵族的指尖还没接触到皮肤，侧腰处就被狠狠地踹了一脚，一个踉跄倒在了布匹中间。千往飞踢的方向看，竟是一直躲在门边担心自己的百。稍微平息怒气，百这也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正被四周的顾客齐刷刷盯着，而贵族的脸色也霎时铁青。
“你小子敢踹我？你不知道我是谁吗——皇帝宠臣的近亲！你以为我愿意来你这小破地方吗！”不得势，贵族开始对百和裁缝铺指手画脚，连老板娘也出来安抚贵族的脾气。“你等着！我这就和老爷汇报——在这里查出了‘鹤羽织锦’，等着官兵来砸你的店都找不到，判个欺君之罪吧！”对方撂下话便扬长而去。
“这人真是……千？！”在场的人还在哗然“鹤羽织锦”为何物，千的目光却先失去焦点，脑袋被严重的耳鸣冲撞得意识模糊，倒在裁缝铺门前。潜意识里，千仿佛回到了在大雪天里挥动翅膀的那天，体力被伤口和严寒折磨耗尽的时刻，腿边倏地被尖锐的箭头刺入，整个身体失去平衡，从高空坠落——
“……！”睁开眼，自己正躺在百的床上，身边是眼睛红肿了一圈，泪痕还没擦干净的心爱之人。“千……！身体没事吧……都怪我，都怪我惹得那个人不高兴，才变成这样……”百给千递上热茶水，低着头慌忙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老板娘说，以后不需要千去帮忙了，反正裁缝铺也不会保留得太久……还有‘鹤羽织锦’的事，老板娘也是因为这个，离开了村子，说是要去找那个老爷求情……”百的声音里夹杂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对不起……只是想着千会被别人欺负，就冲动起来了……千不是我的东西啊，被谁碰这种事我管不着的……”
千还没有把正事捋清，便发觉到百对自己异常的感情——对村民都热情而好心肠的百，不会因为一点事情而动怒；他会对他人动手，更多地是因为——被触碰的那个人是自己。千轻轻抱住哭泣的百，试图止住对方的哭声，反而让对方在自己怀里哭得更厉害。千抬起百的头，不顾对方是否睡着，与对方嘴唇相碰——
“百你不希望他碰我是吗？如果被别人碰了，你会伤心，对不对？”一个又一个吻落在百的脸颊边，“那我这样吻你，你会讨厌我吗？”
百使劲把自己的理性从无数个吻当中拉出来，猛摇头离开千的怀抱:“我不讨厌……不如说，被千亲了，我好开心……可是，我只是收留了你的人，我怎么会有那个能力让千亲我……你明明是大户人家的人，你的归属明明不在我这里，我……”百的自我怀疑还在持续，千已从床上坐起，把对方反推向床上。
回过神来，百已经被千推倒成床笫之事的身位，慌忙喊出声让千住手。可无比尊重自己的千怎会在自己没准备好的情况下轻易行肌肤相亲之事——对方只是抚过自己的脖颈和腰身，不断重复着颤抖的“我喜欢你”；即便百认为可能千甚至连“喜欢”为何物都不知道。
百没有勇气踏过性别和身份的坎坷，却仍对千怀着相近的留恋之情，无法用语言回应，只能反抱回去，无言接受对方同样不清不楚的爱意。千擦干百脸上残留的泪痕，手从脸颊下滑到锁骨，碰上百时常挂在脖子上的竹哨，长舒了口气。“‘鹤羽织锦’，我会想办法的。”
“官兵已经下过通牒，一旦查到东西，首先要找的责任人……是我。就算不拿出东西把欺君之罪转移到那个人头上，百你多半也会因为对他出手而受到问责……”千还想继续往下说，可同样知晓一切后果的百却不愿意听下去。与其在两人之间找出一个靶子承担这一切后果，他更想就此和千逃到一个无人知晓之处。
深夜，千确认对方已经熟睡，悄悄坐起身，找到还未归还老板娘的裁缝铺钥匙，往村子角落那座许久未有人来过的房子冲去。“对不起，百……这是我能想到保全你的最好办法了……请原谅我。”推开门，织布机，丝线，尚未卖出的布匹，都沾上了淡淡的霉灰味。
空荡的工坊里，仙鹤拍打翅膀，将周身和丝线上的扬尘扫除干净，开始了自己不为人知的计划。凌晨的村子，就连居民区也进入梦乡，唯有黑暗中的织布机嘎吱作响，把仙鹤因拔掉羽毛而溢出的轻叫声盖过。羽毛飞舞，在月光的映射下尤其美丽，可对于仙鹤来说，这般美景只会加剧它的身心疼痛。“百……”
之后的数日，千总是会在百睡着的夜间独自前往裁缝铺，又总是在日出前回到百的身边；只是每当百比千更快醒来时，总会发现千的眼角挂着泪珠。百想要再帮千一些忙以让他的精神好起来，却被对方一次次回绝。
果不其然，村子收到了来自官府的搜查通告，而千这时也告诉百，自己找到了来自哥哥的线索，马上就要离开村子和他，并留下了竹哨和一个神秘的箱子。尽管如何不舍，千和百还是强忍着各种情绪的波动，在村口互相道了别；可当“再见”一词从脑海翻出时，百的眼泪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
“怎么又哭……都说了嘛，如果哪天想起了我，就吹吹竹哨，听到竹哨的声音，就能够缓和起来——”千控制住自己即将颤抖的语气，“还有，重复一遍，那个箱子，什么时候打开？”百抹抹眼泪，用近似赌气的语气回答道:“……等官兵搜查结束！”“……那我就放心了。保重啦，百——我的恩人。”
百目送着千向森林的深处走远，却迟迟不肯离开。几乎看不到彼此身影时，千忽然回了头，呢喃着一句百分辨不出的唇语，挥起衣袖，便让百陷入了长时间的震惊——仙鹤，羽毛明显残损的仙鹤，朝着自己的反方向蹬腿助跑，吃力拍打翅膀，消失在了天际。不会错，那正是当初他所出手相救的那只仙鹤。
官兵的搜查毫不留情，从贵族指控的裁缝铺开始，几乎每家每户，都被翻了个底朝天。百的家同样没有例外，官兵四处翻找，试图找到一丝“鹤羽织锦”和仙鹤的踪迹，却一点发现也没有——百这时也才意识到，除了手中的竹哨，千是真的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了。可这时，一声报告打破了百的沉默——
“报告，找到一个箱子！”被抬出来的，正是千临走时留给自己的箱子。回忆起两人的约定，百推开官兵冲上前护住箱子:“不……不能开！这个箱子有特殊原因，至少现在不能开！！求你们了……”可官兵毫不领情，往百的身上猛踹让他离开箱子:“你这是抗旨不尊，就算真有什么东西，能比皇帝的令条重要？”
“来人！把他押住！”两个官兵掰开百的身体拖动，官兵长则亲自打开箱子。箱子里的东西展现在众人面前时，时间仿佛被拖慢，见证它的出现——一匹藏蓝色的长布，绣着一幅百再熟悉不过的画面:飘雪的山林里，仙鹤身重箭伤从高空俯冲而下，若不知这背后发生的事，一般人只会认为这是仙鹤展翅起飞的画面。
传闻中价值连城的鹤羽织锦，就这样在百的家中被搜查出来了。官兵立刻审问百关于仙鹤的下落，争抢着在皇帝面前立功的机会；失控的百却瘫软在官兵的脚边，重复否认着自己对于仙鹤的所知所闻。“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官兵开始使出了棍棒，把百殴打得奄奄一息，却始终逼不出关于仙鹤的半点信息，只能带走鹤羽织锦，留下一团狼藉的屋子和屋子的主人。百用尽自己的最后一口气，吹动了手中的竹哨，哨鸣和鹤鸣声回荡在村子里，宛如千从村子里飞走那一天……
“百……百。”熟悉的声音将百唤醒，睁开眼睛，周身却是与村子截然不同的世界:水流，鸟鸣，风动，不再有人类的嘈杂，也不再有官兵的追捕。“对不起，对你说了谎，还让你背负了这些……”千焦急而内疚的神情，让百恍惚间想起了踹翻贵族之后和千连忙认错的自己。“我……”
百不明白自己处于何种状态，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千能够和自己一样留在自己身边。心中的芥蒂就此一一放下，百抱住千，不断向千回应那句没能及时回复的话:“我也喜欢千……我想让千留在我身边……”而千身后，丰满的鹤羽慢慢展开，安抚着终于接受自己感情的恩人:“嗯……这个愿望，我替你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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