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知名MC春原百瀬常驻的综艺正在搞一个世界不思议生物特辑。几个月来，他和节目组跋山涉水，横跨大峡谷、踏访无人岛；看见可爱的地雀突然吸起血时万分惊恐，回归童心捧着比巴掌更大的蟋蟀合影，又见证了离开水源还能继续用鳔呼吸的鱼。终于，要拍摄系列的最后一集了。脑洞大开的导演向剧组放狠话：他们要出航太平洋，寻找传说中的生物——人鱼！
或许因为系列一直大受好评、顺风顺水，整个节目组莫名其妙地斗志昂扬，发誓不拍到人鱼不罢休。春原只好顺着大家的意见，跟着一起每天出海，盯着广阔无垠的海面等待奇迹。他们已经拍到几十次成群海豚追在船尾畅泳的画面，也见到了被当成人鱼传说来源的儒艮。但是，仍然没有一丝人鱼的踪迹。
那是当然的——大家究竟为什么会认为，人鱼真的存在啊？
居住在深海，半身为人、鱼尾飘逸；眉目如画、声动梁尘，泪滴能化作珍珠，低语可惑人心神。无论作何想，都绝非地球上应有的存在。
春原一边无奈地想着，一边在床上翻了个身。海浪声此起彼伏，令人心情平静；但或许他在船上的运动量相较平时太少了，今早又多喝了半杯咖啡，已是夜半三更，他竟一丝睡意也无。闭上眼不到三分钟，又睁开来盯着天花板。要不就别睡了，去接杯水喝顺便吹吹海风吧——春原的行动力一向很强，转眼的功夫人已到了甲板上。
夜幕低垂，繁星璀璨。晚风迎面吹拂，是咸咸的、潮湿的味道。鬓边挑染成灰白的发丝被海风撩起，搔得他耳尖发痒。
然而，还有些什么别的。海风不只吹来汪洋的气息，隐约还夹杂了——微不可闻，但确实存在的，比清泉淙淙更悦耳、比夜莺鸣唱更动听的…
歌声。
那是何等迷人的歌声，正哼唱一段曲调奇妙的旋律。春原发誓，在他有生以来，从未听过如此清丽空灵，仿佛在亲吻他灵魂的歌声。
如果他是一名愚蠢的水手，大概已经追着那乐音，心甘情愿地跌入塞壬的怀抱，亲自把咽喉送到她的尖牙下。实际上，也差不了多少——寂静的黑夜，从海中传来神秘的歌声；春原的第一反应不是跑回被窝用被子裹起脑袋，也不是通知船员让他们观察调查，而是独自一人，循着声音的来源，走往甲板的角落，向大海眺望。
海面波光粼粼，有一片嶙峋礁岩浮现。一道朦胧身影倚坐其上，歌声正是从此处传来。
春原抓住甲板的围栏，把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大海。他不可置信地擦了擦眼睛，又重重地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挺痛的，早知道就不那么用劲了——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这不是梦。眼前的景象毋容置疑是现实。在那片礁石上，有一个…人，或者说，是“上半身为人”的生物。
莹润月光洒在他身上，映得陶瓷般的肌肤洁白如雪；长发闪烁银光，披散在光裸的背上，如同缠络星辰倾泻的飞瀑。在他腰部以下，并非人类的双腿，而是…呈圆滑优雅的流线型，下端宽阔、分叉似燕尾；覆盖着银白色鳞片，泛起冰蓝幽光的，一条鱼尾。
春原怔怔地凝望眼前来自深海的歌者，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惊扰了他，吓跑误闯人间的精灵。但或许他的视线过于炽热——那道身影蓦然一动，扭头望向了春原。
五官精巧得犹如阿芙洛狄忒亲手雕琢的玉像，一双银蓝眼瞳是完美镶嵌于眉目间的海蓝宝石。
二十五岁的某个仲夏夜，春原百瀬看见了他人生中，所遇最美丽的生物。
02
大脑发昏，眼前仿佛看见星星在转。怎么，人鱼还自带众星捧月的出场特效吗？…哦，春原突然发现——
原来是他惊讶得忘记了呼吸。大脑缺氧了。
…这可不能怪他。眼前的可是人鱼——是理应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生物，人身鱼尾的人鱼！不仅如此，春原眼前这位——他没有见过别的，但他有一种莫名的坚信——这位银尾人鱼，在海底世界中，也是数一数二、千年难遇的美人。
真的…太漂亮了，他好看得春原丝毫没有怀疑这是节目组安排的大整蛊，因为人类不可能想象出如此美丽的生命体。
春原一向对帅哥没什么抵抗力，没想到这个弱点还延伸到了非人生物上——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只看上身的话，这位人鱼有九成和普通人类相似。最明显的分别，便是那形如鱼鳍的——也不知是不是耳朵，总之是长在人类耳朵位置的器官。除此之外，他便与常人无异，只是比春原见过的任何生命都更美上千百倍。
春原觉得自己应该向导演道歉。对不起，原来人鱼是真实存在的。然后，也应该向传说中被斥为愚笨的水手道歉。对不起，原来抵不住人鱼的诱惑是正常的。
他还觉得，自己应该收敛一下视线，不要像盯着寿喜烧里的鳕鱼一样目不转睛地看传说中的生物。但他的眼珠子几乎已黏在人鱼的身上了，要他撤掉目光，比把贴得牢牢的产品标签从玻璃罐上剥下来更难。
没办法，因为真的太好看了嘛。
在春原直愣愣地欣赏美人鱼的同时，对方也停止了歌唱，清透的瞳定睛在他身上，似乎也在上下打量这个与自己相似，但下面的部分劈开两半的生物。
两者的目光都堆在对方身上打转，终于在某个瞬间，他们命运般对上了视线。
…如果说，那是像触电一样，直抵灵魂的冲击，会不会老套了点？但春原也不知道，还能如何形容这令人战栗的兴奋。那双银蓝星眸一定带有魅惑人心的魔力，不然他怎么会无法挪开视线，双腿发颤，连骨头也酥软了？
银尾人鱼表情淡漠，看他的眼神则带着一丝探究和好奇。
自己是第一次看见人鱼，说不定…对方也是第一次看见人类？春原心下嘀咕，尝试推测人鱼的心理。但他对人鱼的了解实在太少，并不清楚其习性，甚至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更类似人，还是妖精，抑或是…野兽。如果贸然行动，可能会把人鱼吓得永远不再出现，也可能…让自己葬身鱼腹。果然，还是得小心谨慎，决不能轻举妄动，真的落个和传说中水手一样的下场。例如突然大喊大叫什么的，就是绝对NG–
“哟——！小百，你怎么不睡啊！”
突然从后方响起的宏亮声音把春原吓了一跳。他顾不得回头，而是立即焦急地盯紧了银尾人鱼——眨眼之间，那片岩礁上却已再无任何身影。只有极细微的水花声，和海面一圈涟漪，证明刚刚有什么潜回了海底。
春原茫然若失地伫立在地，直至导演把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怎么半夜跑出来吹风啊，睡不着吗？”
“…哈哈，是啊。导演呢，您也睡不着吗？”
春原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容，暂时把所有情绪收回心底。这么一折腾，人鱼…大概永远不会再出现了吧。那就无谓节外生枝，不该让人鱼存在的消息走漏。何况，导演是真的很想找到人鱼——如果他知道正是自己把人鱼吓跑，大概会落下一辈子的心灵创伤。春原受导演诸多关照，自然不希望搞得他后悔一生。
“睡不着啊——已经出海这么多天，看来…是真的找不到人鱼了。”
导演长叹一口气，春原则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或许人鱼真的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生物吧！但我明明记得…小时候，我真的见过的。就在家附近的海滩，岩岸上边，有一条小女孩模样的人鱼，看上去和那时的我差不多大。我叫了她一声，她就跳进海里不见了。”
…好吧，原来您有前科啊。
春原默默在心里吐槽。
导演静静地看着海面，似乎在等当日的奇迹跨越时空重现。
“我不想放弃，但节目组的时间有限…而且水手们说，过几天天气会转差。所以我们应该很快就会回航了。”
他拍拍春原的背，咧嘴一笑。
“总之，好好享受最后几天的航程吧！”
春原也笑了笑，点头答应。
先不论别人，他这趟旅程已经值了。
哪怕此生不能再相见，他也会把自己与人鱼遥遥相望的一幕，永远铭刻在心底，在往后的几十年里，细细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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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天空被黑压压的乌云笼罩，雷鸣电闪、狂风暴雨中，节目组的大船简直像一片飘零的枯叶，在水面无助地打转。水手们大声吆喝，众人也一片混乱。只能听见一把把焦急的声音，都在问着同一件事：
“有没有人见过百！？赶快确认百在不在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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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多远处，春原正被捲在汹涌翻腾的巨浪中，无助地等待大海将他吞噬。太倒霉了，他只是站在离围栏近些的位置，与水手们一起拼命拉绳，哪想到一个巨浪扑来，他连一声尖叫都未发出，便被扯进了海中。
他已经呛了很多口海水，开始头昏脑胀、神志不清。海浪的飞沫四处乱溅，而他的“往后几十年”，似乎也要化作泡影了。
…假如，他可以许一个临终的愿望。
他希望，能在生命的最后，再见一次——
那位美丽得震撼人心的银尾人鱼。
03
冰冷的海水厚重浑浊，像从海底伸出的无数只黑手，抓住四肢把他扯下深渊。内脏被水压挤得似要破裂，肺部被海水侵入，有如被火烧灼般痛。意识正慢慢脱离，连带他的生命一同。
朦胧之间，仿佛有一双手将他托起，轻轻拥入怀抱。唇上传来一阵柔软触感，有若幽兰的气息送入他口中，把散涣的灵魂重新安顿回肉体。
春原拼命地想睁开眼睛，看一眼将他拉回人间的天使。身边一片暗淡，只有稀薄的阳光穿透至此；海水渗进眼眶，带来一阵刺痛。
是幻觉吗？还是他的愿望实现了？
没人能回答他的疑问。只有一抹银影，静悄悄地掠过他眼角。
…
和煦的阳光打在眼睑上，在眼前透出一片浅红。微风轻拂脸颊，耳边能听见鸟儿清脆的啼声。
在某座地图上没有记录的无人荒岛，春原缓缓睁开了双眼。只见一片蔚蓝天空，棉花糖似的白云在悠然地飘。身下是一片松软幼沙，被太阳晒得暖烘烘，承托着仰躺的他。
身体仍然酸软无力，但已奇迹般不再疼痛。肺部也没有积水的感觉，整个人意外地…清爽。理论上来说，他是遇难了——虽然不知怎的又被救了回来——但是，此刻躺在海滩上晒着太阳，春原几乎生出自己在南国小岛度假的错觉。
尝试把上身撑起换成坐姿，手脚却还使不上力。春原轻轻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的脑袋更清醒一些。
然后，就在他的视线瞥向右边、大海的方向时，一道已铭刻在他记忆中的身影，就那样突如其来地映入眼帘。
银发银尾的美丽人鱼，正趴在他身侧，轻托着腮，用一双银蓝的凤眸直直地盯视他。飘逸的尾鳍浸在拍岸浪花中晃荡，也把金黄的细沙蹭出一道道坑洼。
见他苏醒，人鱼神色不动地凑近，指间带蹼的手掌撑在他耳侧，俯下身来仔细端详起他。柔滑的银发垂落在他脑袋两侧，像洁白的珠帘，把世界与他们隔绝。在只有他和人鱼的世界里，探究的目光扫过他脸上每一寸肌肤，似乎在确认这个生物的构造，又像在检查他是否还完整。
春原绷紧了身体，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双手握拳，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人鱼的眼珠轻轻转动，而他的视线只能直直盯着眼前放大的面容——即使在至近距离下看，人鱼仍然与他的歌声一样，美丽不可方物。
脑海角落闪过几道念头——大自然里，通常越美丽的事物越危险；这可是生息在深海的神秘生物，说不定性情暴戾、凶猛残酷；警惕一点！这么近的距离，要是他满嘴尖牙，随时都能撕裂人类的喉咙——春原确实还残存理智，但是不多。这些警告刚一冒头，便被气势汹汹地占据头脑的几个大字挤开踢走：
“…大帅哥…”
啊，糟糕。忍不住说出口了。
人鱼似乎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动作一顿，眨了眨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如铺了霜的蝶翼，灵动地扑闪。他歪过头，继续盯着眼前发出声音的生物，露出了像在思索般的表情。
春原局促地抿了抿唇，感到一股莫名的羞耻。人鱼还伏在他身上，他只能乖乖躺着，手脚也不知何处安放。双目紧张地盯着人鱼——他会像上次一样，在听见人类的声音后便跳回大海消失不见吗…？
这一次，人鱼却没有消失。他微微勾起唇角，朝身下的青年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在春原震惊的目光中，他轻启双唇，用如雪山冰泉般清冽的嗓音，竟缓缓地，虽不熟练、却不含糊地，吐出了人类的语言。
“…谢、谢。”
春原呆愣地看着银尾人鱼，几乎惊掉了下巴——
他竟然会说话啊！？！？
而且声音真的好好听！！！
什么传说中的神秘生物、来自深海的未知危险，通通都被春原抛在了脑后。双颊发热，自己的脸一定红透了；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雀跃，在庆祝再次听见人鱼声音的纪念日。大脑在反复尖叫同一句话：
…是又美丽又温柔的人鱼大帅哥！！！
04
您真的是传说中的人鱼吗？为什么听得懂，还会说人类的语言？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您为什么这么美啊？
心中有无数问题，但春原还是强压下激动，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回以一个友好的笑容：
“是您救了我吗？…谢谢您，人鱼先生。”
模糊的记忆里，依稀记得自己在失去意识前，仿佛见到一抹银色的身影。如此看来，似乎是这位有一面之缘的人鱼，竟恰巧救了他一命。
人鱼点点头，撑起身子退后，给了春原坐起来的空间。两人面对面坐在沙滩上，终于拉回一个正常的距离，让春原松了一大口气。
“…那个，请问这里是…？”
他环顾四周，举目只见海水、沙子、岩石和深处的树林。这似乎是个杳无人迹的荒岛，远眺海面，便只见一片汪洋。
“…孤岛、不认识。”人鱼摇了摇头，向他露出有些抱歉的眼神，“附近、陆地，只有这里。”
“那…人鱼先生，请问您有看见我乘坐的船吗？”
“没。”
“没、没有吗…。希望大家都没事…”
春原叹了口气，低头沉默半晌。
“你、在海里…半死。拉你上来，没船。”
见春原垂头丧气，也不说话，人鱼似乎有些无措，轻声向他解释起昨夜的暴风雨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说话咬字缓慢，语句断断续续，与人交流并不熟练。但那柔和的声音自带安抚人心的力量，令春原只是听着便镇静许多。
“这样啊，…看来我很幸运呢，居然被刚好路过的人鱼先生捞上来了。真的十分感谢您，救了我一命！”春原深深向人鱼低下头，如果不是身体还有点虚弱，他一定会四肢着地以土下座拜谢对方。
“…不是、偶然。是命运。”
“哈哈！人鱼先生，您还爱开玩笑啊。”
春原笑了出声，心里除了“美丽”、“声如天籁”、“温柔”以外，又悄悄为人鱼添上“乐于助人”及“有趣”两个标签。
人鱼歪过头，似乎对眼前人类的反应有些疑惑。但或许是被那灿烂的笑脸感染了，他看上去很高兴似的，也勾起唇角朝春原微微一笑。
那真的是…非常美丽的一抹笑容。春原又一次看呆了，本已打好腹稿，要问人鱼知不知道让他回到大陆的方法，组织好的语言却瞬间破碎，只能支支吾吾地红了脸，看着人鱼又向他凑近，直至鼻尖几乎相贴。
“呃、…那个，我…我脸上是沾了东西吗…？”
“没。”
…那您靠这么近干啥！这样对我的心脏不好啦！ 内心疯狂咆哮，嘴里却一个字吐不出来。上身被逼得越发往后倒，再这样下去他又要躺回地面，被人鱼框在身下了——幸好，人鱼终于停下了动作，微笑着开口。
“名字？”
“咦？…您问我、我的名字吗？”
春原吓了一跳，又觉理所当然：“是、是啊，总得知道如何互相称呼。…敝姓春原，名叫百瀬，…请问人鱼先生尊姓大名？”
“…？す、…らら…？”
人鱼一脸茫然，不解地蹙眉：“别说、复杂话。”
这是…让他别说敬语的意思吗？确实，对人鱼来说，这些话或许太难理解了…。春原讪然一笑：“唔、…好的，那就随意一点说话吧！…你叫我百就好，”
人类青年认真地望入人鱼的眼瞳，笑着指了指自己。
“モ、モ。我是百！”
“…モモ？”
“嗯，没错！…人鱼先生，我该叫你什么？”
人鱼也笑了，轻轻握住人类的手，用他的手指指向自己。
“ユ、キ。千。”
ㅤ
在被凡世遗忘的孤岛，有只属于一个人类和一尾人鱼的小世界。
在只有千和百的小岛，两人奇妙而愉快的“同居生活”正式开始！
05
千默默注视百，浅浅地微笑。百也笑着回望他，身体被太阳晒得很暖和，心里也暖融融的。
…等等，他怎么傻乐得像是第一天上幼儿园，就和班里最漂亮的小孩混成好朋友似的？确实，能在暴风雨中存活、再次遇见千，甚至还和他说上了话，百觉得自己简直是被全世界爱着的、被宇宙万物眷顾的，最幸运的人类——但是，眼前还有无法忽视的事实：
他正身处一个方位不明、远离大陆的荒岛，还不知道这里是否安全，有无水源和食物，以及最重要的——
有没有回去的方法。
百只能安慰自己，现状已是如此，再慌也没用。他只能尽力应对，干脆放松心情，好好享受和千在无人岛上的探险吧——
不过，话说回来，…千是怎么打算的？人鱼都过着怎样的日常生活呢？
把自己救上来后，他似乎便一直守在岸边，无所事事地等待他醒来；现在似乎也丝毫没有弃他而去的想法，只是坐在沙滩上，静静地笑着看他。
真是超级温柔的绅士大帅哥…但这算什么呢？
大概是，下雨天在街边捡到一只小狗，把牠带到安全的地方避雨后，不忍心直接离开，还打算多观望照料一下…这样的心理吧？
百思索一番，自觉说服了自己，便不再纠结千为何无缘无故待在他身边。
“既然附近都没有大陆，看来只能乖乖等待救援了。…ユキ，我可能得周围走走，找个安全的落脚点，和干净的水源——你呢？…你要和我一起吗？”
百心下忐忑，明知自己不该擅自期待，却还是希望千不要轻飘飘地抛下一句“我为什么还要管你？再见，我走了”便转身离去。幸好，虽然理由不明，但千似乎真的打定主意要和百一起行动了。他环顾四周，伸手指向岛屿中心那片树林。
“那边，淡水、味道。”
“靠气味就能发现水源啊！ユキ，你好厉害！”
百毫不吝啬对千的赞美，望向他的眼神闪闪发光。千似乎对百真诚的讨好十分受用，也勾起唇角，笑得一脸怡然。
百站起身，拍拍裤腿上沾的沙子，往岛中心走了两步，“好，那我过去看看吧——咦、ユキ，…你也想一起来？”
他以为千会留在原地等待，或者通过水路游到岛内与他会合；哪料千却跟在他身后，双手撑地，拖着长长的鱼尾慢悠悠爬了两步。
“不行啦！这样会被地面擦伤的…”百赶忙蹲下，制止千跟着他爬行。千却露出困惑的神情，似乎执意要跟他一起。
“モモ，迷路、怎么办？”
“呃…”
百确实没想到这个问题。还不知道这个岛有多大，要是只朝一个方向往前走，也不知道究竟找不找得到水源。如果在树林中迷失方向，那就真的糟糕了。但他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千在地上爬，要是那身漂亮的鳞片被刮蹭到，或者瓷白的肌肤磕碰出淤青，他一定会心疼得像自己断了一条手臂——要怎么办才好呢？
百沉思片刻，灵机一动，“ユキ，我抱着你走吧！”
…没有多想，话语便冲口而出，但这是不是过于冒犯了？百一阵尴尬，正纠结自己是不是该把话收回，却见千想了想，便神色自若地点点头，很自然地朝他伸出双手。
“…唔，那就、失礼了…。”
见千毫不介意，百也不好意思忸怩，便伸手托在他脊背和鱼尾下，将人鱼打横抱起。手所触及的肌肤细腻柔滑，犹胜上等的羊脂玉；银白的鳞片散发莹润光泽，捧在手中亦是触感绝佳。百莫名有些羞赧，四肢都僵硬了几分。
“…很重？”
千歪过头，看了百一眼。百只感觉自己心跳得越来越快，为了掩饰这毫无来头的困窘，只能干巴巴地笑了几声。
“哈、哈哈，不会哦。我可是运动型选手，就算抱着ユキ跑一场环岛马拉松都不会累的！”
千轻笑出声，配合地把脑袋靠上百的肩膀，双手也环住他的脖颈，自己找到窝在百怀里最舒服的姿势。
“モモ，可靠。真帅。”
令人悸动的颤音贴着胸膛，直抵百躁动的心脏。
“…嗯，谢谢…。”
百视线游移，嗫嚅着小声道谢。被日本综艺界视为珍宝的伶牙俐齿，不知怎的竟丝毫发挥不了威力。
他抱着千走入密林，一路按照千所指的方向前进。身旁的草木郁郁葱葱，蓝天白云下鸟语花香；终于，拨开茂密的树丛枝椏，一道奇特景观呈现在两人眼前。
那是一个水清如镜的浩淼湖泊，日光透过云层散在湖面，像铺满金箔似的，闪烁着星星点点熠耀。四周弥漫一片朦胧沁凉、白濛濛的雾霭，立在湖畔，便犹如置身人间仙境。
明明是遇难流落到的荒岛，这片瑰丽的岛中湖奇景却堪称世外桃源，令人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千点点头，露出颇为满意的微笑。
“不错。就当成，我和百、暂时的家。”
06
“ユキ——起床了！已经中午十二点啦——！”
百拨开用树叶编织成的简陋“门帘”，从阴凉的小山洞里一溜烟跑到烈日之下，站在湖畔朝浅水处岩岸大声呼喊。湖面水波粼粼，在他脚边游着几尾优哉游哉的鱼儿，但被他呼唤的那道身影，却无处得见。
“ユキ——ユキ，太阳高高挂，人鱼王子是时候醒来了哦——”
水面仍然一片宁谧，不见任何动静。百叹了口气，脱下上衣随手扔在脚边，纵身跃入湖中。他潜到湖底，双脚轻蹬铺了满地的、五彩缤纷的鹅卵石，游到一块被干净柔软海草簇拥的光滑岩石旁，在上面找到了沉醉在梦乡中的人鱼。
百无奈地笑了笑，凑前将千拉起来，让他上身靠在自己怀里，轻托着人鱼的腰往上游去。千轻轻蹙眉，嘴唇一动，吐出一串珍珠似的气泡。“哗啦”一声，两颗脑袋钻出水面；百把千打横抱起，往山洞走去。
“…モモ、早安，…好热…。”
“已经不是早上，是中午了哦！”
“…人鱼是、昼伏夜出、生物…”
“咦，真的吗？”
“…假的。”
“什么嘛。而且，是ユキ自己昨天让我在下午前叫醒你的吧？”
“…嗯…”
千打了个哈欠，艰难地睁开眼睛，一脸不满地看向百手腕上亮粉色的防水手表。
“早知道、不给、モモ，这个。”
“ユキ——！别这么说嘛，我可是很珍惜你给我送的这第一份礼物！要是没有这些你从海底捞到的工具，我的荒岛求生体验一定很糟糕…”
两人来到他们在陆地上安身的山洞，百把千放在用树叶堆砌成的柔软“床铺”上，自己在他身边盘腿坐下。山洞的入口放着一个小篝火堆，木材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多亏了ユキ给我的宝物，才能这么轻易地生火哦？…想象一下完全没有熟肉吃的日子，就觉得一定很痛苦难熬…”
百盯着正架在火堆上烧的烤鱼，不由得吞了口口水，感叹起来。
自从他被千救到这座孤岛上，转眼之间，两人已一起生活了十多天。起初百还十分烦恼他该如何野外求生，但或许遇上船难已是厄运的极限，他在岛上的生活竟然还算过得有滋有味——不仅环境优美宜人，还让他找到一个适合藏身的小山洞；湖泊里能抓到肥美的鲜鱼，树林里长着不少食用植物，运气好的话，还能捕猎到些野兔、山鸡。
明明看上去并不像会对人类文化感兴趣、喜欢在沉船里寻宝的人鱼，千却出乎百的意料，在他们安顿在湖畔的第二天，给百带来了一袋子五花八门的人类用品。虽然美中不足，没有卫星通信设备之类，能让他向外界求救的工具，却有诸如防水打火机、瑞士军刀等，大大方便了野外生存的道具，让他的荒岛生活轻松了千百倍。
当然，最重要的是，有千一直和他在一起，让他完全不觉得孤独，甚至过得…很幸福。
“モモ，这个、香草，加上。”
一株翠绿的植物被千从放着一堆用具与杂物的，被他们充当桌子使用的大岩石上挑出，摘下几片叶子，捏碎了洒在香喷喷的烤鱼上。百两眼放光，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哇！这是什么？…好香啊！”
“名字、不知道。…天然香料？”
千歪过头，笑着看向百一脸期待的神情。他把另外几株植物也串在削尖洗净的树枝上，架上火堆一起烧烤起来；又用一片蒲扇似的大叶子扇了扇火，像在控制炉火的火候。明明是在山洞里野炊，那优雅的动作却堪比五星级酒店厨师的烹饪秀。
“ユキ，好厉害的料理天赋…是天才帅哥人鱼大厨…”
“呵呵…为了モモ，努力、研究。…好了、来…”
千取下一条烤鱼，又撒上些他们自制的海盐，便递给了百。自己则拿起那串“蔬菜”，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嗯、…谢谢你，ユキ…。”
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感觉脸颊莫名有些发热——大概是刚刚还在火上烤着的鱼太烫了。他轻轻吹了两口气才咬下，焦脆的外皮下，包裹着雪白的鱼肉，甚是鲜甜可口。
“太好吃了！…ユキ，真的谢谢你，明明自己不吃，还为了我做这么美味的烤鱼…”
“モモ，…谢谢、说太多。”千微微一笑，朝向百的眼神如湖中水波一般温柔。“鱼、モモ自己、抓的。”
“虽然鱼是我自己抓到的，但如果没有ユキ在的话，我大概连把肉烤熟都很勉强啊…”
百苦笑起来，一边说着，心里更是庆幸自己有千陪在身边。
说起来，千作为一条吃素的人鱼，对食物的要求也颇高，一向喜欢收集各种奇珍植物与藻类当作食材。但在开始“养”他之前，千从来没有捕猎过动物，也不曾生火煮食——在他们一起生活的这段时间以来，千这么认真地研究如何把肉烤得美味，可以说完全只是为了他。
…这么一想，他的荒岛生活还真的挺奢侈呢…。
吃饱喝足，两人简单收拾一下，便要各自开始他们今天的“工作”。百现在每日的例行公事，便是探索这座小岛、收集或许派得上用场的物资；到沙滩上往他燃起的巨大篝火添柴加薪，祈祷有飞机或船只经过，看见岛上升起的烟幕。
而千大部分时间都会跟他待在一起，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偶尔他会游出大海，搜索附近的海域，努力寻觅更多百能用上的人类物品，以及不知在哪里的、有人类聚居的陆地。至于今天…
“ユキ，你今天是打算干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中午就起来？”
百好奇地问。千抱过放在身旁的吉他——当他第一次从海里拖出来一个大防水袋，还从里面拿出一把保存良好的吉他时，着实让百震惊得目瞪口呆——轻轻拨响了琴弦，笑着朝百开口：
“…新曲、今天，想完成。晚上、让モモ听。”
百眨了眨眼，回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好！ユキ，我超级期待的！”
06
“ユキ——起床了！已经中午十二点啦——！”
百拨开用树叶编织成的简陋“门帘”，从阴凉的小山洞里一溜烟跑到烈日之下，站在湖畔朝浅水处岩岸大声呼喊。湖面水波粼粼，在他脚边游着几尾优哉游哉的鱼儿，但被他呼唤的那道身影，却无处得见。
“ユキ——ユキ，太阳高高挂，人鱼王子是时候醒来了哦——”
水面仍然一片宁谧，不见任何动静。百叹了口气，脱下上衣随手扔在脚边，纵身跃入湖中。他潜到湖底，双脚轻蹬铺了满地的、五彩缤纷的鹅卵石，游到一块被干净柔软海草簇拥的光滑岩石旁，在上面找到了沉醉在梦乡中的人鱼。
百无奈地笑了笑，凑前将千拉起来，让他上身靠在自己怀里，轻托着人鱼的腰往上游去。千轻轻蹙眉，嘴唇一动，吐出一串珍珠似的气泡。“哗啦”一声，两颗脑袋钻出水面；百把千打横抱起，往山洞走去。
“…モモ、早安，…好热…。”
“已经不是早上，是中午了哦！”
“…人鱼是、昼伏夜出、生物…”
“咦，真的吗？”
“…假的。”
“什么嘛。而且，是ユキ自己昨天让我在下午前叫醒你的吧？”
“…嗯…”
千打了个哈欠，艰难地睁开眼睛，一脸不满地看向百手腕上亮粉色的防水手表。
“早知道、不给、モモ，这个。”
“ユキ——！别这么说嘛，我可是很珍惜你给我送的这第一份礼物！要是没有这些你从海底捞到的工具，我的荒岛求生体验一定很糟糕…”
两人来到他们在陆地上安身的山洞，百把千放在用树叶堆砌成的柔软“床铺”上，自己在他身边盘腿坐下。山洞的入口放着一个小篝火堆，木材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多亏了ユキ给我的宝物，才能这么轻易地生火哦？…想象一下完全没有熟肉吃的日子，就觉得一定很痛苦难熬…”
百盯着正架在火堆上烧的烤鱼，不由得吞了口口水，感叹起来。
自从他被千救到这座孤岛上，转眼之间，两人已一起生活了十多天。起初百还十分烦恼他该如何野外求生，但或许遇上船难已是厄运的极限，他在岛上的生活竟然还算过得有滋有味——不仅环境优美宜人，还让他找到一个适合藏身的小山洞；湖泊里能抓到肥美的鲜鱼，树林里长着不少食用植物，运气好的话，还能捕猎到些野兔、山鸡。
明明看上去并不像会对人类文化感兴趣、喜欢在沉船里寻宝的人鱼，千却出乎百的意料，在他们安顿在湖畔的第二天，给百带来了一袋子五花八门的人类用品。虽然美中不足，没有卫星通信设备之类，能让他向外界求救的工具，却有诸如防水打火机、瑞士军刀等，大大方便了野外生存的道具，让他的荒岛生活轻松了千百倍。
当然，最重要的是，有千一直和他在一起，让他完全不觉得孤独，甚至过得…很幸福。
“モモ，这个、香草，加上。”
一株翠绿的植物被千从放着一堆用具与杂物的，被他们充当桌子使用的大岩石上挑出，摘下几片叶子，捏碎了洒在香喷喷的烤鱼上。百两眼放光，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哇！这是什么？…好香啊！”
“名字、不知道。…天然香料？”
千歪过头，笑着看向百一脸期待的神情。他把另外几株植物也串在削尖洗净的树枝上，架上火堆一起烧烤起来；又用一片蒲扇似的大叶子扇了扇火，像在控制炉火的火候。明明是在山洞里野炊，那优雅的动作却堪比五星级酒店厨师的烹饪秀。
“ユキ，好厉害的料理天赋…是天才帅哥人鱼大厨…”
“呵呵…为了モモ，努力、研究。…好了、来…”
千取下一条烤鱼，又撒上些他们自制的海盐，便递给了百。自己则拿起那串“蔬菜”，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嗯、…谢谢你，ユキ…。”
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感觉脸颊莫名有些发热——大概是刚刚还在火上烤着的鱼太烫了。他轻轻吹了两口气才咬下，焦脆的外皮下，包裹着雪白的鱼肉，甚是鲜甜可口。
“太好吃了！…ユキ，真的谢谢你，明明自己不吃，还为了我做这么美味的烤鱼…”
“モモ，…谢谢、说太多。”千微微一笑，朝向百的眼神如湖中水波一般温柔。“鱼、モモ自己、抓的。”
“虽然鱼是我自己抓到的，但如果没有ユキ在的话，我大概连把肉烤熟都很勉强啊…”
百苦笑起来，一边说着，心里更是庆幸自己有千陪在身边。
说起来，千作为一条吃素的人鱼，对食物的要求也颇高，一向喜欢收集各种奇珍植物与藻类当作食材。但在开始“养”他之前，千从来没有捕猎过动物，也不曾生火煮食——在他们一起生活的这段时间以来，千这么认真地研究如何把肉烤得美味，可以说完全只是为了他。
…这么一想，他的荒岛生活还真的挺奢侈呢…。
吃饱喝足，两人简单收拾一下，便要各自开始他们今天的“工作”。百现在每日的例行公事，便是探索这座小岛、收集或许派得上用场的物资；到沙滩上往他燃起的巨大篝火添柴加薪，祈祷有飞机或船只经过，看见岛上升起的烟幕。
而千大部分时间都会跟他待在一起，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偶尔他会游出大海，搜索附近的海域，努力寻觅更多百能用上的人类物品，以及不知在哪里的、有人类聚居的陆地。至于今天…
“ユキ，你今天是打算干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中午就起来？”
百好奇地问。千抱过放在身旁的吉他——当他第一次从海里拖出来一个大防水袋，还从里面拿出一把保存良好的吉他时，着实让百震惊得目瞪口呆——轻轻拨响了琴弦，笑着朝百开口：
“…新曲、今天，想完成。晚上、让モモ听。”
百眨了眨眼，回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好！ユキ，我超级期待的！”
07
大海无边无际，浩瀚而坦荡。时而波平浪静，时而汹涌翻腾。它是自由的，是神秘而美丽的；不论渺小生命如何起伏跌宕，它径自潮起潮落，在永恒的时光中变幻无常。
人类无法驯服大海，也不能奢求它为己停留。当站在沙滩上，浪花拂过肌肤，那一触即散的温柔，便是人与海在刹那交错的命运。
仅在那一瞬间。
…
“…モモ？モモ、怎么了？”
“啊、…抱歉，我在想事情…。”
迎着千担忧的目光，百挤出一个笑容，低头三口两口把他的烤鱼啃完。和几个小时前一样，还是熟悉的山洞，还是他们两人相对而坐，吃着差不多的食物。但时间已是傍晚，百在沙滩上站了一整天，还是如过去十多日一般，丝毫没有看见除他之外的活人。
没有任何飞机和船只经过。仿佛这个荒岛，真的已被世界遗忘。
千静静地看着百勉强的笑容，抬手抚平他紧锁的眉头；又抱起吉他，扫了两下琴弦。
“新曲、听吗？”
“…！嗯，想听！”
百在一瞬间换上真诚的笑容，笑得眉眼弯弯，眸子里闪烁光芒。千朝他微微一笑，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开始演奏。
指尖轻按琴弦，手中拈着一块泛着珠光、磨成拨片形状的贝壳，人鱼低声哼唱，优美的嗓音与吉他的乐声调和，如清泉涌流，将听者抱拥入怀。
…要是救援一直不来，他要怎样才能回家？他真的还能回家吗？暴风雨那天，船上的其他人都还好吗？自己下落不明，大家一定都很担心…
越是叫自己不去想这些，心中的焦虑反倒像黑洞一般，越是扩大，里面装得满满的，尽是空虚的无力感。
但在此刻，当他坐在千身旁，听着千的歌声，那些强压在心底的烦恼、忧患、害怕、无助，却像大海中的泡沫，被温柔地吹散消弭。
百抱着膝盖，把头挨在手臂上，侧过脸痴痴地凝望眼前美丽的人鱼。暖金色的火光跃动，反射在千银白的鳞片上，仿佛在他身上洒了一层绚烂金粉。
此刻他不必想任何事，不必为明日担忧。便只是活在当下，和千形影相依。
或许，哪怕他还要在这孤岛上待好一段时日，哪怕他今后再也无法踏上熟悉的大陆，既然事已至此，那他亦…甘之如饴。
…糟了，再继续盯着千看，他可没法专心听歌了。百依依不舍地闭上眼睛，让自己沉浸入回响在山洞里的乐音中。
如果人鱼的歌声真有魅惑人心的魔力，或许就能说明他为何如此迷醉——但若用非自然的原因来解释，又似乎看轻了千真切非凡的音乐才华。
是奥秘神奇的魔法也好，是对美妙音韵自然的喜爱也罢，春原百瀬就是很喜欢…很喜欢，千的音乐。
一曲终矣，百缓缓睁开眼睛，正好对上千柔和的目光。
“怎样？”
“太好听了！ユキ的音乐，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又会作曲又会唱歌甚至会弹吉他，ユキ是天才帅哥人鱼…！”
“谢谢。多亏モモ，新曲、有自信了。”
千勾唇笑了，和百一样笑得弯起眉毛。他的脸颊红红的，或许是映着火光，又或是被百比火焰更让他心中发热的体温，暖和了身体。
“モモ，…不开心、和我说。”
他放下吉他，缓缓挪到百身边，转而将人拥入怀中。突然被清冽的气息包围，百身子一颤、脸上一红，便想挣脱千的怀抱，但千却微微用力，把人按住，低头轻靠在百肩膀上。
“モモ，很想、家？”
百动作一顿，沉默不语。半晌，他低叹一口气，回抱住千，也轻轻把头埋在千颈侧。
“不知道爸妈和姐姐，还有大家…我的朋友、同事，还有粉丝们…都怎样了。我突然失踪，大家一定很担心。…或者，都过了这么多天，救援工作大概已经终止了，大家应该认为我已经死了吧…。
“也可能，我真的再也回不去了。那对大家来说，我确实就是不在了…”
千静静地听着，温柔地拍了拍百的背，犹如轻拨琴弦。
“会有人、在等你。一定，有办法。”
“…是啊，所以我不能自己先放弃了！一定有回去的办法，一定还能见到大家。”
百深吸一口气，坐直身子，拍拍自己的脸颊，朝千露出一个笑容。
“有ユキ的音乐和拥抱安慰，我心情好多了！…谢谢你，ユキ。”
千眨眨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
“…嗯。モモ，要开心。”
夜幕降临，漆黑的夜空中星辰璀璨，是在灯火通明的城市里看不到的美景。月光莹润皎洁，一如当初他在轮船上，遥遥望见倚在岩礁上的千那一夜。百抬头望向天际，不知在远方的家人亲友，是否也正望着这一轮明月呢。
“我一定会努力，找到回家的方法。不能让大家为了我伤心！…啊，还有——”
百的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向往，脸上也露出灿烂的笑容，“再过几个月，姐姐就要结婚了。我得活着回去，看她穿上婚纱的样子！”
“婚纱？”
千歪了歪头，露出不解的神情。
“…唔，ユキ，你不知道婚纱是什么吗？”
百好奇地问。千摇摇头，表示自己从没听说过这些东西。
“婚纱、结婚，…什么东西？”
“是吗，…人鱼的世界里，没有结婚这回事啊。”
百摸摸下巴，认真想了想该如何向千解释。或许他自己也没那么清楚，“结婚”所包含的各种意义和责任。说到底，那是个很复杂的事情——但偏偏又很简单，硬要说的话，只是签个字婚姻就能成立。但百觉得，如果他要向千解释，那就该用和千相配的、美好的方式来说明——
“结婚就是…两个相爱的人，在一座漂亮的大教堂里，穿着正装婚纱，缔结永远的誓言…。大家都会献上祝福，今后二人便不分彼此，相守一生一世了。”
这个解释应该还挺不错！百期待地看向千，却见他仍是一脸疑惑，似乎还没有搞明白。
“结婚、有意义？”
“呃、…这个嘛，有没有意义，应该因人而异吧…？”
听见意想不到的回应，百干巴巴地笑了几声，“…ユキ觉得，结婚听起来没有意义吗…？”
“确认了、心意，仪式、没必要。就算、完成仪式，也不代表、心意。”
千漫不经心地说着，尾鳍在地面上轻轻一摆。百望着他，无奈地笑了。千会有这样的想法完全不令他意外，而且并非因为千是人鱼，只是因为千这样自由奔放的灵魂，注定不会受世俗理念束缚。
“嗯，ユキ说得是呢。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可以无比牢固，有时却又脆弱得不堪一击。所以，大家才会希望用一些仪式，让两人互相确认承诺吧…。”
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向百的眼神莫名地认真。
“所以，结婚是，两人、强烈羁绊？独一无二、融为一体，关系？”
“唔…没错，就是那样吧？”
百被他问得有些迟疑，但还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千再次点点头，似乎在心里下了某种结论。
“懂了。”
他朝百微微一笑，
“人类的、‘结婚’，在人鱼世界，有对应概念。那就是…
‘灵魂伴侣’。”
08
这下，轮到百露出不解的神情了。
“灵魂伴侣…？”
他忍不住追问下去，“人鱼的‘灵魂伴侣’？就是字面的意思吗…？确实，人们总是说，在一段完美的关系中，最好的恋人就是一对灵魂伴侣呢。”
“恋人？”
哪想千却眉头微皱，露出不赞同的表情，摇摇头否认了百的说法。
“不是、‘恋爱’那种，莫名其妙、玩意。”
百一时语塞，眨眨眼睛，干笑了两声。
“莫名、…啊、哈哈，是、是那样吗…？”
在人鱼的世界里，没有“结婚”，但有“恋爱”。只是，恋爱却被当成莫名其妙的玩意吗？还是说，这只是千的个人观点…？
没有第二位人鱼能回答百，他只能压下这个疑问，静静等待千继续解释，何谓人鱼的“灵魂伴侣”。
千倚在岩壁上，看向山洞外波光粼粼的湖泊。他的声音便如那碧绿的湖水般，清澈地浮荡着，平缓地流淌进百心海中。
“大部分、人鱼，出生时，灵魂、只有一半。”
“一半…？”
百疑惑地歪过头，认真思索一番。
“啊，难道是因为，人鱼只有半身为人的缘故？”
千又摇摇头，
“原因、不明。但大部分，出生时、只有一半。完整的、也有，不多。
“找‘灵魂伴侣’，就是，两边的、一半灵魂，拼合、完整。”
百迟疑着点点头。虽然这些与“灵魂”有关的话题听起来天方夜谭，但对人鱼这种奇妙的生物而言，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常识。
想来，虽然与千朝夕相伴，但因为千从不主动提起和人鱼世界相关的信息，倒是日夜念叨着音乐、料理、睡觉，和百的事情，千已经对百本来的生活了如指掌，百却是对人鱼这一物种及他们的世界，都仍了解不深。
当然，也是因为百努力地保持分寸，不想像审问一般追究千的事情；千却毫无顾忌，连百在小学时第一次当上球队正选那场比赛中，百的触球次数都想知道——虽然是自己对运动不感兴趣、连游泳能力都在同类中垫底的人鱼，但千一直追问百过往的人生经历，竟也让他差不多搞懂了足球这项占据百人生三分之二时间的运动，是如何运作的。
…当然，他拥有的足球知识，便仅限于两个队伍、二十二个人、四十四条腿、一个球，努力踢进对方的地盘…这种程度了。
听着千这番话，百心中思绪纷纷。望着眼前的人鱼，他脑里忽然冒出一个疑问。
百张开口，却久久没有说话。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问出口的，却不是心里最想知道答案那道问题。
“那么…要是一位人鱼找不到他的灵魂伴侣，该怎么办？灵魂一直都不完整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吗？”
千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笑了。
“…呃，我说了奇怪的话吗…？”
“不…不会、怎样。
灵魂伴侣，不会、找不到…”
一双水光潋滟的蓝瞳中，倒映着人类青年愣怔的玫红眼眸。千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百现在已十分熟悉、但仍会像在沙滩上初次看见时一般震撼的，令人屏息的美丽笑容。
“因为，是命运。”
并不是因为灵魂只有一半，人鱼才要寻找伴侣。而是双方在诞生之时，便注定被命运牵引，终会相遇，结合完整。
百静静地望着千，沉默不语。
在说着和“灵魂伴侣”相关的话题时，千似乎…很是高兴。百向来最喜欢千发自心底的笑颜，此刻却不知怎的，觉得那抹微笑甚为刺眼。
“…那要怎样，才能知道自己的灵魂是不是完整的？”
“不知道。”
千摇摇头，望着百的眼神，莫名更温柔了几分。
“…我就、一直以为，我没有、灵魂伴侣…。”
“啊、…”
好吧。
百不敢问出口的问题，还是获得了回答。
…千是有灵魂伴侣的。
至于是谁、已经找到了吗之类细节，既然千没有主动告诉他，那他还是不要随便问比较好。毕竟，他和千的关系并不是…
…不是什么？
应该说，他和千，算是什么关系？
百突然感觉很迷茫。
他和千偶然相遇，若要扯上命运，也只是命运开了个玩笑，把他在暴风雨中扔进了海里。虽然他们现在一起生活，千不厌其烦地陪在他身边，甚至似乎…挺喜欢他的样子，但百知道，这只是因为千很温柔，很闲，而且第一次遇见人类，觉得他很新奇。
但如果要问，春原百瀬是千的什么人…
他好像，什么也不是。
“…モモ？”
见百突然发起了呆，神情有些低落，千一脸担忧地探头，望入百的瞳孔，直把他看得有些心虚。
“唔、我只是在想…那如果，就算不是灵魂伴侣那种独一无二的关系也好，要是…要是有其他人也想，…”
心中有一把声音，在告诫他不要再说下去了。但百握紧拳头，甚至让指甲陷入了掌心；孤注一掷般，终是把心一横，任由话语冲口而出。
“…想成为ユキ的、…特别的存在，那也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