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縁-えにし-
另一个世界线的故事。
和泉一织(28岁,职场精英)x七濑陆(29岁,颇有成绩的作家)
“oh,一织,好久不见!”六弥凪一眼就看到刚进门的和泉一织,特意从吧台后绕出来打招呼。
“好久不见,六弥先生。”和泉一织的礼节依旧无可挑剔。六弥打量过他一身西装:“刚下班吗?”
“不,我吃过饭了,就在这附近。所以怎么都想来您这边坐一坐。”原本是一项大的合作方案谈成,其中一家会社的社长邀请他和另一位公司的专务董事一起吃个饭,盛情难却下他答应了,结果最后变成了对行业现状的讨论会,走出餐厅与另两位道别他才开始解除工作状态,于是步行两分钟就能到的六弥的酒吧成了最佳选择。
“那真的是我的荣幸,请跟我来。想喝点什么?”
“今天我没开车。有劳六弥先生推荐。”
将和泉一织带到虽处于酒吧一角但视野开阔的卡座坐下,六弥欠身:“长岛冰茶如何?”
刚落座的和泉一织闻言哑然失笑:“虽然我酒量不算差,但是一来就是长岛冰茶会不会有点……”
“no no no,不用担心,我最近调整出了另一个配方,度数没有那么高了。”
和泉一织颔首:“好,那就麻烦您了。”
“ok,还有一件事,一织,你今天来得真的很巧,”见对方露出微微疑惑的神情,六弥竖起食指抵在面前,故作玄虚,“今天有位特别嘉宾,我向你保证,会是一场非常精彩的演出。”说完也不留给他发问的机会,先行离开去调酒。
他和六弥凪是通过自己亲生哥哥和泉三月认识的。和泉三月作为知名主持人,人脉本就很广,但在和泉一织看来,六弥先生也并不简单。在银座这样租金昂贵的地段拥有一家绝不算小的店面,这家名为“RHYTHM”的酒吧安静清幽,来消费的有一部分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不是普通人,但也有慕名而来的工薪阶层。像和泉三月的圈内好友都是这里多年的顾客,有出身演艺世家的天才演员,有财阀背景的作曲家,有出道后寻回妹妹的舞者兼歌手。
老板六弥本人出色的俊美外表也成了酒吧的招牌,有机会与他交谈的话,老板会很热情地招待,分寸拿捏得相当合适。假如有失意的顾客想要借酒消愁会被六弥劝阻,六弥也时不时用恰到好处的理由给女性顾客们送上折扣。和泉三月曾经开过玩笑:“凪,按照你这种开店的模式,可是要亏本的哦。”
金发的外国老板抬起右手放在左胸口:“我只是希望大家用开心轻松的心态去品味每一杯酒。而且,对于我来说女性们美丽的笑容可是比金钱珍贵得多哦。”
和泉一织算了算,他和六弥先生成为朋友有些年了,连六弥凪其实是北欧一国的二王子也知道,但今天这样神秘主义的说辞倒是第一次见,加之这间酒吧的演出以往都只有老板亲自弹奏钢琴,次数还不多,为人处世一贯平静如他都从心底生出一丝好奇。
回复完几封邮件,是眼熟的另一位调酒师送来长岛冰茶。和泉一织收起手机,道过谢后问道:“六弥先生呢?”
调酒师客气地回答:“请稍等,六弥先生和特别嘉宾正在做准备。”
端起酒杯,茶色的液体入口滑顺,酒精度数确实被降低了,清新的柠檬果香里还混合了另一种酸甜的水果味道,和泉一织放下酒杯,正慢慢品鉴是什么水果,酒吧里舒缓的纯音乐戛然而止。
酒吧里侧常常空着的小型舞台旁边的三角钢琴前,六弥坐到了琴凳上,然后他侧过身好像对阴影中的谁说了些什么,有人拿着话筒,只在踏上舞台时犹豫片刻,接着径直走向舞台中央,坐到了准备好的高脚椅上。
舞台上方的暖色灯光把正中的这个人罩住,和泉一织能看得到他垂眼似乎在深呼吸,侧过头与六弥交换了眼神,钢琴的前奏缓缓响起。
等他抬起头,和泉一织发现他的眼眸是和发色一样明亮的橙红色,开口唱歌的时候找不出一点紧张的痕迹。和泉一织记得这首歌,是去年夏天流行的一首情歌,欢快热情的节奏在六弥的钢琴演奏下,变得舒缓柔和。
在听到那个人声音的瞬间,和泉一织所有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过去,其他人都被摒除在外,他的眼里只有那个人的身影,耳中也只听得到那人的歌声。
清亮的歌声像是阳光下穿过葱郁草木矮树而来的明澈溪流,在胸膛里与心脏的鼓动混合为一体,再也没办法分开。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无法挪开视线,无法转移注意,他就这样一直注视着他,直到那个人也看过来。那双亮色的眼眸好像有点诧异,但却没有闪躲,歌声依旧平稳。和泉一织对自己的认知非常客观,自信而不自大,这一刻他能确认,唱着歌的他也在看着自己。
直到一曲结束,那个人起身致礼,台下纷纷响起掌声,和泉一织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连鼓掌都忘记了。讶异于自己难得的失态,和泉一织低头整理情绪,再抬头,对方已经走下舞台,只是此时和泉一织不太能确定,他在没入灯光的阴影前是不是回头看了自己一眼。
六弥再次回到和泉一织所在的卡座,看到的就是黑发男人正在思考什么,眉间皱起的神情令他担忧:“怎么了,一织,刚才的表演不是很完美吗?”
“嗯,很完美,”和泉一织调整好神色,微笑着说道,“六弥先生的特别嘉宾真的很厉害,那样的歌声实在是太令人惊喜了,只是……”
“怎么了?”
“我个人的事情而已,不知道方不方便说。”
“为什么不能?一织不要和我见外哦!”
“刚才我听得太入迷了,好像都没能好好表达出来,如果有机会能向那位表达我对他歌声的喜爱与能见到这场演出的感激之情就好了。”
六弥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和泉一织不为所动,很难找到一丝破绽。对峙几秒后,六弥表示投降:“好吧,他是我的新朋友,如果能和一织成为朋友的话,我会很开心的。我先打电话问一问,你稍微等一下。”
“非常感谢。”
六弥拿着手机回来时,终于在和泉一织的眼神里抓住了一闪而过的类似焦急的情绪。他先直接说了电话交流的结果:“后天晚上同一时间他还会来这里,如果有什么话,可以当面和他说哦,至于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也等到后天揭晓吧。”
看来对方是打定主意要卖关子,和泉一织很是无奈:“那好吧,不过至少告诉我他的名字总可以吧。”
“唔……好吧。”
金发老板不想太过为难他:“他的名字叫陆,七濑陆。”
七濑陆站在路边,口罩遮住了半边脸,正在四下看风景。尽管不是第一次来,他还是会感叹银座的繁华。大约三分钟后,有辆小汽车在他身侧停住,车窗下降,长相可爱甜美的女性喊了他的名字:“陆先生!”
“啊,纺,”七濑快走几步拉开车门坐进了车里,边系上安全带边道歉,“不好意思,还麻烦你跑一趟。”
“哪里的话,倒是陆先生,最近要多多注意身体,我跑一趟没什么,而且本来还打算送你过来的。说起来,今天在凪先生店里的演出怎么样,还顺利吗?”
“嗯,一切顺利哦,凪先生说好多客人都被我的歌声治愈了,还有……”
突然的停顿让女性关切地追问:“还有什么?”
“没有什么,”七濑摇摇头,“只是感慨,这是一次奇妙的体验。”
“是吗?太可惜了,我也想看看的……”
被称呼为纺的女性嘱咐了两句关于他身体的事情,七濑一一应下来。只是那个男人的模样总是浮现在眼前,帅气稳重,笔挺合身的西装越发衬托出不俗的气质,本以为之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凪却告诉他,那个人喜欢自己的歌声到想要亲口告诉自己的程度。
心情自然很欣喜,可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别扭。定下的时间是后天,他不愿意再因为自己的私事劳烦工作一直很忙的纺,于是暗暗盘算起后天是坐地铁还是直接打车。
毕竟后天就能再见到他了。
02
七濑陆。似乎在哪里听到过的名字。和泉一织打开手机搜索页面,输入七濑陆查询,果然有词条跳转出来。是四年前获得芥川赏的作家,前段时间发售的新作也广受好评,只是他很少在大众面前露面,签售会更是从没办过。
和泉一织询问凑过来的酒吧老板:“六弥先生,就是他吗?”
“YES!”
“后天啊……时间上好像……”怎么看时间都不够。
“怎么了,陆可是觉得你一个上班族,周五晚上会更方便一点哦。我建议过周末,但他好像在犹豫,大概是以为像你这么优秀的人,周末会和女朋友有约会吧。”
“六弥先生,您知道的,我是单身。”
一杯长岛冰茶差不多喝完,融化成小粒的冰块留在了杯底,放回桌面上时碎冰碰撞发出叮当脆响。
“说起来,您是在长岛冰茶原配方的基础上加入了覆盆子汁?不对,好像是取代了某种基酒吧。”
“不愧是一织,我是用覆盆子汁替换了龙舌兰,并且调整了一下比例哦。”
“原来如此……我叫的出租车似乎到了,不好意思,容我先行告辞。”
“欸?现在又不是特别晚,再坐一会儿没关系的吧,还是说,”六弥凪压低了声音,“一织要赶去书店呢?”
和泉一织笑而不语,整理好衣服站起来,对他微微鞠躬表示道别。
七濑陆第二次见到和泉一织的时候,对方还是一身西装。他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穿西服的次数很少,所以对这方面没多少研究,只是隐隐约约觉得黑发男人这次的装束似乎比上次休闲一点。
他提前了十几分钟到达酒吧,六弥带他去了里间,那里装修雅致,是六弥用来和朋友小聚的场所,门一打开,七濑就见到沙发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和泉一织微笑着站起,先向他打招呼:“晚上好,七濑先生。”
对方来得比他更早完全出乎七濑的意料,攥着挎包袋子的手猛得收紧,僵硬地点点头:“晚上好,那个……”
“我是和泉一织。”
“啊,晚上好,和泉先生。”
善于察言观色的六弥立刻出来缓和气氛,让七濑不是那么紧张:“先坐下来,陆,总不能一直站着聊天吧。”
“嗯,谢谢凪。”
六弥为他端上一杯蜂蜜柠檬水,七濑才意识到自己都没好好做过自我介绍,尽管对方似乎是已经知道自己的名字,如果他就理所当然接受了,未免太失礼。他把挎包放到一边,端正坐姿认真地说:“刚才是我失礼了,请让我重新自我介绍。我是七濑陆,职业是作家,今年29岁,请多多关照。”
他幼时因为身体不好,和人接触本来就不多,长大后身体好转了,又因为作家的职业,与一般职场人士相比,人际交往更加算不上频繁。太过正式的自我介绍暴露了这一点。
不过却是在和泉一织的预料中。他本来就坐姿挺拔,在七濑说完后,低头示意:“您好,我是和泉一织,目前从事咨询行业,今年28岁。”接着从容不迫地从外套的内侧袋里摸出名片夹,取出一张名片,起身,双手递给七濑:“请多多关照。”
七濑忙不迭站起接过。
围观了全程的六弥凪适时插话:“你们两位这是在相亲吗?”
“啊?相亲?”
“六弥先生,您说什么呢?”相比惊慌状态的七濑,和泉一织提出疑问的时候倒是相当平和,只是微皱起眉头。
六弥耸耸肩:“之前有人在我的酒吧里相亲,好像就是这么做自我介绍的。”
“凪真是的,没有的事情啦”,七濑看一眼和泉一织的脸色,没看出什么不对,悄悄松口气,开始研究手里那种名片。
某综合研究所 社长 和泉一织
“这个研究所……”
“其实是财团为了应对内部的咨询业务需求而创立的智库公司,近些年来对外的业务的比率也在逐渐增加。”
年轻的社长为七濑做了简单易懂的说明,抬眼对上七濑的视线,作家正用一种闪闪发亮的眼神看着他。
“七濑先生?”
“好厉害啊,一织从读大学期间就参加工作,现在都当上社长了,真的好厉害!”他单纯地感叹,视线直率,和泉一织则是被他激动下直呼名字的做法而一阵恍惚,于是轻咳两声作为缓解:“那个,也没什么……”
对方好像还不满足,转头向六弥寻求共鸣:“凪也觉得一织很厉害吧!”
“当然,我一直为有一织这样优秀的朋友而感到自豪。对吧,一织?”面对六弥狡黠的笑容和最后一声刻意加重的称呼,和泉一织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七濑倒吸一口气,立刻道歉:“不好意思,我一时得意忘形直接喊了你的名字……”
“不,没什么的,”和泉一织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并且回归正题,“相反的,我很开心。说起来,七濑先生明明是作家,歌声真的非常迷人,在我看来完全不输给专业歌手呢。”
被夸赞的人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指尖摩挲着名片的一角:“我父母经营着一家歌舞厅,是耳濡目染的缘故吧,而且……”
“而且?”
“啊,不,没什么。”
见他不想多谈,和泉一织便转移话题:“七濑先生的才能令人惊叹,获得芥川赏的《夜灯》自然不必说,其他的作品都很精彩,甚至还有唱歌的才能,我很佩服。”
“你读过我的小说?”
“是,不过可惜的是,最近时间不太多,我只拜读了您的两篇短篇,《夜灯》和其他中长篇尚未开始阅读。要是能早些接触到您的作品就好了。”
“没关系的,那个”,七濑犹豫片刻,面色有点羞赧,连声音都变小了些,“如果有感想或者建议的话,请务必告诉我。”
被晾在一边的六弥凪及时起身,表示要去看顾店里,暂时先离开。
和泉一织诚恳地表达了他的感想。七濑陆的文字和他的歌声一样很有感染力,和泉一织从他的文风里多少也窥得七濑性格的一部分,单纯干净,编织的梦境瑰丽美好,描述的现实真切深刻,极易让人产生情感的共鸣。
“恕我直言,七濑先生,您是不是会在写作的时候把自己代入到人物的角度呢?”
“你怎么知道?确实,我会去理解每一个人物,揣测某种情况下,这个人会怎么做,当然人物成型后我也没办法去掌控他们的行动,接着我再切换到旁观者的角度描述,其实是作家常见的写作状态啦,只是我偶尔会沉浸在里面,脱出后还需要时间缓和。”
七濑生性开朗,思维发散,说着说着便毫不迟疑地对和泉一织讲述他为了取材做过的事情。包括和六弥凪的相遇,也是因为构思的新作有个角色是调酒师,尽管有查阅过很多书面资料,可是实际上调酒师的职业习惯还需要去实地考证,于是他的编辑帮他打听过后,找到了六弥的店。了解了七濑的来意,六弥很热情地做了各种详细的说明和示范,毫不在意编辑要开车和他不能喝酒而导致他们两个人在酒吧只点了果汁的窘况。
最后七濑过意不去,询问是否有什么能为六弥做的。俊美的店长原本只是开个玩笑,提议让编辑和他共舞一曲或者唱首歌便足够,眼见编辑手足无措,七濑才揽下了唱歌这一项,结果歌声令六弥惊叹不已,觉得如此美妙的演出怎么都要让更多人见一见,所以才有了和泉一织见到的那一幕。
“登台前,凪还给我上了果汁和看上去就超级贵的点心,说是要让我放松放松,但我总觉得过意不去……”
“不,这说明您的歌声就是有如此珍贵的价值。”
和泉一织说话的语速不快不慢,沉着冷静的声线让他的赞美听上去毫无浮夸的意思,相当具有说服力。端起杯子喝红茶的间隙,他用眼角余光看到七濑捏着名片颇为无措地找地方收纳,摸来摸去最后小心地放在上衣的口袋里,扣上纽扣还习惯性拍了两下。
聊得尽兴时,下次的邀约也变得顺理成章,七濑半个月后去镰仓的采风之行变成了两个人同去,那天一大早会由和泉一织去接他。见他俩从里间出来,六弥嘱咐了侍应生两句便迎上去:“已经聊完了吗,现在就要回去了?”
“嗯,不早了。”
“是的,六弥先生。”
六弥一脸懊恼地叹气:“欸,我还没怎么和陆聊天,陆的时间全被一织占了。”
“等等,凪,你这个说法很奇怪!”
和泉一织不置可否,等六弥继续说下去:“一织是开车回家吧,那让我送陆回去,上次没能走开,陆是打车回去的吗?”
“是我的编辑来接我的”,七濑笑容爽朗,“我今天还是打车回去,不算太远,过来的时候也是打车。”
“不如由我送七濑先生回家吧,反正都是开车,还能省一点车费。”
面对六弥和七濑同时投来的惊讶目光,和泉一织淡淡地反问:“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听起来是个很好的提议,but……”
七濑试探地询问:“是不是太麻烦一织了?”
“并不麻烦,况且两周后我还要去接您,熟悉一下您家的地址是必要的。”不知为何,和泉一织的语气隐约透露出一丝强势,七濑不太擅长拒绝他人的好意,只得在六弥不舍的目光里和和泉一织一起离开酒吧。
七濑出门最常坐的是小鸟游纺的车,是相对轻巧的国产品牌,和泉一织的车则是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的外国品牌。陌生的密闭环境令七濑难免束手束脚,关了车门就坐得笔直。和泉一织看得好笑,提醒道:“七濑先生,安全带。”
“啊?哦哦哦!”七濑手忙脚乱地到处找安全带,却听见身边的人轻轻笑了,车内顶灯被打开,在眼睛适应光线的片刻,和泉一织侧身从他身前越过,轻松找到副驾驶座的安全带,为他系好。
一连串的动作流畅迅速,七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一织离他很近。近到和泉一织身上的香气都能闻到,可能是某种男士香水,也可能是用于衣服的高级熏香。
那香气极清淡,浅浅萦绕在鼻尖,让他仿佛置身在平静无波的海边,空气湿润洁净,与和泉一织本人十分相符。香气很快散去,和泉一织坐回了驾驶座,七濑后知后觉地感到脸颊发烫,只能暗自在心里祈祷,希望一织没能看出异样。
车辆平稳行驶的前半段,和泉一织不知为何沉默着,七濑只能从一边的车窗向外看,彩色霓虹一闪而过,高楼林立间看不见完整的星空,然而它们全是这个城市繁华的象征。
“七濑先生。”
“是!”他像是上课走神被老师逮到的学生,下意识回应,转过头,斑斓夜色下,和泉一织面沉如水,长长呼出一口气:“对不起。”
“嗯?”七濑弯头表示不解。和泉一织瞥见他疑惑的模样,心神骤然不稳,强行快速调整才继续说:“或许我在强迫您接受我的提议,如果因此让您感到不快,我深感抱歉。”
“什么呀,”七濑松口气,“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我没感到你在强迫我做什么,只是我真的担心会麻烦到你,一织意外地是顾虑过多的类型哎。”接着又小声嘟囔:“我还以为什么事,刚才一直不说话……”
“您说什么?”
“什么都没,你专心开车!”
到了七濑家的楼下,七濑下了车,在关上车门前,他特意对和泉一织说道:“那就两周后见啦!”
“好的。”
目送七濑的背影消失,重新发动汽车前,和泉一织突然觉得,两周,好像又太长了些。
和泉三月到访时,和泉一织正在读那本《夜灯》。恰好读到这么一句:主动放开手的人变成了他,宛如可悲又无奈的轮回。
听见门铃响,和泉一织把书签夹好,摘了无框眼镜去开门。
“哥哥不是有备用钥匙么,直接进来也没关系。”
“还是等我给你送东西但家里没人的时候再用吧,今天我就顺道来看看你,坐一会我就要去录制节目了。”
“您想喝点什么,哥哥。”
“咖啡吧。”
“好的。”
在做好的咖啡里放了习惯用量的牛奶和砂糖,和泉一织端着咖啡杯回到客厅,放下杯子后,和泉三月问他:“一织,你也喜欢七濑陆的作品?”
“也?”
“哈哈哈,不小心说漏嘴了,”和泉三月知道自己弟弟的为人信得过,且并不关心娱乐圈,便坦诚说,“九条天。”
“Trigger的center吧,哥哥似乎和他关系还不错。”毕竟是顶尖的偶像组合之一,社内还有不少职员是他们的粉丝,多少了解一点。
“毕竟也是能一起出去吃饭聚餐的关系。他好像很喜欢七濑陆的作品,我是见过他读这本书的,对,就是这本《夜灯》。”
和泉一织略微琢磨一会:“有什么奇怪的吗?或者说,对于九条天来说?”
“不愧是我家弟弟,重点抓得真准。该怎么形容呢,九条君他真的是个很完美的偶像,出道这么多年从没变过,相当难得。可是太过完美反而会让人觉得缺少了些什么,可他看这本书的时候,表情和镜头前不一样,尽管不明显,但应该是很复杂的情绪。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九条君也有这样接近普通人的时候啊,当然,我觉得这是好事。只是……”
“只是什么?”
“七濑陆是位新锐作家,哪怕访谈里说喜欢这位作家也可以,可是九条君从来没提过呢,无论是公开场合还是私下。不对,等等,一织,你还没回答我最初的问题呢。”
“咳,”和泉一织清清嗓子,“我确实喜欢七濑先生的作品。”用简洁的语言描述了他和七濑的相遇,和泉三月很惊讶:“听起来你们很有缘分哎!话说回来,你俩认识一周多了,凪都没告诉我,你可是我亲弟弟,这家伙……下次有机会也介绍我认识一下七濑陆吧,感觉是个很好的人。”
“六弥先生大概是不想打扰您,毕竟哥哥最近工作很忙。”
送走和泉三月,和泉一织又看了会书,手机提示收到了line的新消息。七濑告诉他,自己正在收拾,准备出门。七濑并不是认生的人,相反,很容易与人熟络,那天送七濑回家之前,在酒吧里交换了联系方式。不过两三天,七濑就开始和他分享细碎的小事,周三的下班后还一起去了一家西式餐厅吃了晚饭。七濑表情神秘地说着有东西要给一织看看,和泉一织以为是某件新奇的小玩意,结果被七濑双手递出的是一张名片。
暖色头发的作家好像达成了什么了不起的成就一样洋洋自得:“名片是要交换的吧,我特意拜托了编辑帮我去找的哦,我就记得出版社当时是帮我印了一批的,之前以为用不上就让编辑先收在出版社,没想到这回可以用上啦!”
素雅的米色名片上除了七濑陆本人和出版社的信息,和泉一织认出,背景是一大束满天星。
对面的七濑眼神灼灼地看向他,和泉一织郑重地回复:“那么,我确实收下了。”在收入名片夹时,他顿了一秒,将这张名片放入了单独的夹层里。
这次是七濑说有家家庭餐厅的蛋包饭非常好吃,他请客,一织务必要来尝尝,所以定在了周六的中午。和泉一织在约好见面的商业街入口,远远就看见戴着口罩的七濑陆,为了不妨碍他人进出,七濑靠墙站着低头应该是在刷手机。再走近些,七濑猛地开始咳嗽,躬下身子,似乎很不舒服。
和泉一织立刻加快脚步,迅速到他身边,抚上七濑的后背为他顺气。
“七濑先生,没事吧?”
“一……一织,咳咳咳,”七濑勉力撑起身体,在和泉一织的帮助下,一点点平复气息,“没事啦,只是刚才岔了气。”
“但是看上去相当严重。”
“只是看上去而已,你看,现在不是好多了嘛,好啦,快走吧,如果去晚了就要排好长的队伍了。”
说完便不容和泉一织追问,拉着他休闲外套的袖口,朝据七濑说相当美味的家庭餐厅出发。
“好吃吧!”在和泉一织吃了两口后,七濑迫不及待地问道。
“确实很好吃。”
酱汁柔和,鸡蛋软嫩,用番茄酱炒制的饭粒软硬适中味道酸甜,是很能让人产生满足感的家常味道。
而七濑的表情更是把这种感觉具象化,“我很幸福”这几个字仿佛写在了脸上。
“您真像个小孩子。”
“你说什么!你才是年龄小的那一方吧!”想了想消息里,和泉一织用词虽然还是无可挑剔的敬语,内容却是不客气地让他不要丢三落四,先前聊天里随口说过的出门忘掉带手机都被年轻的男人记得清清楚楚,然后和他说要出门了,立刻就有消息让他确认手机钱包有没有都带上。
七濑将信将疑地询问:“一织你和之前好像不一样了。”
对面的男人很淡然:“哪里不一样了。”
“第一次见面你说很喜欢的我的歌声和作品,明明很崇拜我的。”
“崇拜这个词并不是特别妥当,但我的确很喜欢您的歌声和作品,而且没变过。”
“不,现在都开始对我说教了!”
“就事论事而已,该赞扬的自然要夸奖,而且说教这个词也不是很妥当,我认为是善意的提醒。”
七濑一时无言反驳,气呼呼来了一句:“一织绝对是恋爱中和结婚后态度大转变的男人。”
太过神奇又微妙的比喻令和泉一织感慨作家的想象力真的非同一般:“很遗憾,我觉得我是个始终如一的人。”
吃完饭,七濑又拽着和泉一织的胳膊去参加商业街的活动,是常见的凭消费小票参加抽奖的活动。七濑鼓动和泉一织去抽,他只能去抽奖的盒子里摸出一只彩色塑料球。
只是最末位的安慰奖。
七濑笑得肩膀都在抖:“一织的运气不好啊。”
“概率的问题,您来抽也是安慰奖的几率最大。”
去兑奖处的途中,七濑感慨:“一等奖是温泉旅馆的票呢,感觉……”
“您又想到什么情节了吗?”
“被一织看穿了,”七濑转着手里那只被和泉一织摸到的彩球,“不是经常有那种情节嘛,用自己攒下的钱请家人或者爱人去旅行,为了让对方心安理得地接受,会谎称是抽到了大奖。”
尽管只是安慰奖,直径两公分的玻璃球却十分精致。深蓝色的实心小球里繁星闪闪,缠绕着紫色和白色的星云,七濑仰起头,把玻璃球捏在指间放在面前正对阳光。球里的小小宇宙运转了起来,星河流淌,璀璨漫延。
口罩遮住了半张脸,七濑露在外面的眉眼弯弯,尽是和阳光一样纯粹的笑意。
“七濑先生,下周我们在镰仓住一晚如何?”
“诶?”七濑讶异地睁大双眼,把玻璃球握在手心,“怎么突然这么决定?”
“一天的话,行程总归太过紧凑,不如充分利用周末的两天,我开车也不至于太疲劳。而且……”
“等等,这个走向……你现在说自己之前中了大奖我肯定不会相信的。”
“怎么可能。我是想说,镰仓有家旅馆的老板是我们会社的客户,我前两天确认过,到时只要我做入住登记就会有折扣的。”
“……路线安排还是一织做的,显得我真的很没规划。”
“您能意识到真的太好了,如果我不一同去的话,您是不是打算直接去要取材的地方看完,然后就直接回东京?”
“是……”
“完全不考虑路线重复和顺途参观其他地方的可能性?”
“……”
“没办法,只能交给我了。”
“虽然听上去很可靠,但我还是好火大,这是怎么回事?”话是这么说,七濑并没有真的生气,反而又笑了:“果然,能认识一织真的太好了。”
他摊开手,小小的玻璃珠立在掌心。七濑用指尖轻轻拨弄小球:“这个奖品我能收下吗?”
和泉一织伸出手,用温和的力道合起他的手指,小球再次被包在手心。
“当然,它本来就是属于您的。”
驾车到七濑陆住所的楼下,和泉一织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手表确认时间,挎着帆布包的七濑就从楼下大门里走出来。隔了一层车窗,和泉一织看到七濑正欲打呵欠,看见自己的车又硬生生止住,小跑着过来,熟练地打开副驾驶座那边的车门。
“睡眠不足吗,七濑先生。”
“还好,”七濑把包放在腿上,系好了安全带,回答的时候不好意思地笑了,“怎么说呢,我很期待这次的旅行。”
因戛然而止的呵欠,他的眼睫被生理性泪水浅浅沾湿,说话还夹杂了明显的鼻音,窝在座位里,糯声糯气的回答让他看上去很乖巧。
和泉一织喉头微动,为了掩饰真实情绪,他故意调侃了一句:“您还是要参加远足的小学生吗?”
“你这家伙!”七濑从座位上弹起,“一点都不可爱!”
“是,是,请您坐好,我要发动车子了。”
到达镰仓后,和泉一织停好车,带着七濑一起买了江之电的一日票。七濑捏着那张白色的车票的一角,似乎是看到了很新奇的事物。和泉一织把他的反应收入眼底,随后伸手轻轻地托着七濑的手肘,以彬彬有礼的姿态提醒他:“走吧,七濑先生。”
“嗯?哦,好。”
绿色的传统电车在轨道上咯哒咯哒前行,速度并不算太快,好让车里的人能看清沿途的景色。他们坐在了第一节车厢里,不单能看到驾驶室还有最好的视野。电车沿着湘南海岸行驶,在小城中穿梭,一会儿靠近低矮的民宅,一会儿又从一片葳蕤的树林间经过。
这座城市还保留着传统的模样,古朴安静,远离都市的繁华喧嚣,是独属于镰仓的气质。
七濑被这样的景色深深吸引,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细节,间或会拍两张照片,更多的时间则是睁大双眼看着对于他来说陌生却极具魅力的景色。
从某个小巷里穿过,视野骤然开阔,大片蔚蓝的海面展现在面前,一望无垠,泛着璀璨碎金般的波光,车厢里也有人发出了轻声的赞叹。七濑则是不由自主攀着椅背探起上半身,想多看一些。和泉一织没有阻止他,只是抬手虚虚地护在他背后。
“有这么开心么?”
“嗯!超级开心的,”七濑转过头,笑容和海面的阳光一样令人炫目,而和泉一织在这双闪闪发光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真的谢谢你呀,一织!”
“啊,不……”和泉一织清清嗓子,装作无事发生,“您开心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接下来的时间还很充裕,慢慢地观赏吧。”
他们并肩走在算不上广阔的小路上,在这座城市里穿行。七濑旺盛的好奇心出乎和泉一织的预料,除了拿出相机拍一拍景色和建筑,更多的时间会留心周围的一切。晴朗的好天气里,和泉一织耐心地陪他走过每一条小路,在陈列小物品的橱窗前驻足,和他一同讨论设计独特的店面招牌。
和泉一织问他:“七濑先生很喜欢旅游么,看您情绪很高涨。”
七濑正在用相机翻看刚才拍下的照片,说话时嘴角有明显的笑意:“怎么说呢,我确实喜欢到外面看一看,但是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不由自主地就特别高兴,”他稍微皱一下眉头又松开,在寻找合适的措辞,“硬要说的话,像是踩在软乎乎的云端,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我想,一定因为一织陪着我吧。结果还是麻烦一织和我一起跑来跑去。”
说完,他微微侧过头,弯弯的眉眼里带了歉意。正要再补充说些什么,却又突然咳嗽起来,和泉一织立刻靠近些,一手扶着他,一手在他背部替他顺气。
“七濑先生你还好吗?”
“不,没……没事……”
“戴上口罩会好点吗?”
“大概吧……咳咳咳……”
紧紧抱着挎包,坐在街边的长凳上缓了好一会儿,七濑的咳嗽看上去并不是那么严重了,和泉一织松口气,这才想起回答七濑。
“刚才您说麻烦我,真的不是这样。我很乐意陪同,与您一样,我也因为能和您一起而感到开心。虽然旅程才刚刚开始,但是我能肯定,这一定是一次愉快的经历。”
因为刚才猛烈的咳嗽,七濑的眼角有点泛红,渗出了一点眼泪,他下意识地用手背按按眼角,笑着回答和泉一织:“那真是太好了,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来着?”
“可是您的身体……”
七濑的眼睛猛然睁大,流露出类似惊惧的情绪,在和泉一织还没想明白他为何对身体状况讳莫如深的时候,七濑抓住了他的小臂,急急地解释道:“真的没关系了,我身体很好的,所以……所以,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吧。”
刚刚还兴致那么高涨的人,这一刻却好像随时都能哭出来。
和泉一织飞速思考了一阵,在做出几个猜想后,找到了最合适的方案,至少他现在不能让七濑的情绪再激动下去了。
他扶住七濑,安抚性地微笑,放缓了语调:“好的,接下来我们去鹤冈八幡宫。”
旅途还在继续。七濑好像是回复了原本的元气模样,可惜他的伪装实在是拙劣,和泉一织一眼便能识破。和泉一织并不打算点明,只是继续陪着他在初秋的神宫里走着。
他们穿过朱红色的鸟居,段葛两边的樱花和杜鹃花早就谢了,倒是原先绿色的树林现在逐渐泛红,快到红叶漫山遍野的季节了。
在本宫参拜过后,两人路过了绘马墙。有风吹过,木制的绘马相碰,响声清脆,和泉一织看透了七濑的心思:“七濑先生想要许愿吗?”
“一织不想吗?”
“我更相信脚踏实地的努力。”
“欸——一织一点都不浪漫。”
“我这么不浪漫真是对不起。所以七濑先生要去写一块么?”
“要!但是一织不能看!看了就不灵了。”
尽管心里默默说着这是毫无根据的想法,和泉一织嘴上还是答应了:“好,我到一边等您。”
和泉一织说到做到,七濑伏在桌子上写心愿的时候,他站在了不近不远的树下,从七濑的位置,看到他正在用手机打字。即便是这样休闲的场合,和泉一织依旧身姿笔挺,树叶缝隙间漏下的光斑掠过他的侧脸落在地上。
一织果然好帅气,但是现在看手机……大概是在忙工作吧,七濑这样想道,胸口又开始气闷,他强压住咳嗽,低下头再次审视已经写下的那句话。再落笔时,他划掉了那一行。
“一织,久等啦!”
“没事。写好了吗?”和泉一织收起手机后问他。
“写好啦,写好啦,”七濑推着和泉一织朝与绘马墙相反的方向离开,“我们快去下一个地方吧。”
接着他和一织游览完鹤冈八幡宫,还要去明月院。明天早上计划是去圆觉寺。无论如何,先撑过今天。
七濑陆是这么打算的。只是眼下他快要喘不上气了。
他还想靠近池塘去看一看夏日留下的荷叶,可是太过猛烈的咳嗽让他胸口一阵阵发疼,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他没法集中注意力去观察和泉一织的表情,只能听见那人难得不冷静地连声喊他,然后揽着自己坐到凳子上。
太难受了,实在是太难受了。
七濑弓着背快要缩成一团,他能抓到包里那瓶不大的吸入剂。它能很快缓解症状,可是七濑却不想要拿出来。
因为他不想让和泉一织知道。
他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了,恍惚间好像听到了来自过去的声音。
“小陆,听爸爸的话,乖乖在家里,不要乱跑。”
“七濑同学,对不起呀,老师说过你不能剧烈运动,所以我们先走啦。”
“陆,没关系的,你有什么想要做的,哥哥可以替你完成。”
“七濑老师,您的身体要紧,需要我们替你跑腿的尽管说,我们会为您找来详尽的资料的。”
纷杂的声音里有男有女,有中年人,有小孩子,有他并不是很熟悉的同僚,也有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血亲。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大家都是好意,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好意令他最后只能一个人留在原地,看着大家的背影,最后却还是笑着点头,说:“好。”
“七濑先生!七濑先生!”和泉一织的声音变得清晰,好像是生气了,“药呢?你是有药的吧!快拿出来!”
七濑抱紧了怀里的包,勉强摇了摇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没……没事的……”
我没事的,所以一织不要生气,也不要和他们一样离开,好吗。
七濑陆犯起倔来,即便是咳嗽到胸前仿佛都快破开一个洞,也还是胡乱地抗拒和泉一织让他拿出吸入剂的要求。
和泉一织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样焦急气闷的情绪了,他甚至想要不分场合地训斥一番,但看见眼前的七濑陆痛苦的模样,心疼又立马占据了上风。
他再也顾不得许多,只能强硬地抓住七濑的小臂,抽出了被七濑死死抱住的帆布包。七濑似乎还想挣扎,仰起头,右手无力地拽住帆布包的一角,用因咳嗽而发红泛泪的眼睛看着他,左手捂着嘴说不出话,眼神却是明明白白的哀求。和泉一织明白这种关头不能心软,横下心打开了包。
果然有一瓶吸入剂躺在包的底层。
在和泉一织取出吸入剂的那一刻,七濑终于放弃了,他垂下了手,任由和泉一织并不算陌生地摇晃药瓶,乖顺地听从指示缓慢呼气,然后吸入药物。
药物起效很快,不多久七濑的情况就平稳下来。和泉一织还不放心,拉着他又去了附近的诊所做了检查。七濑全程一言不发,诊所的医生让他拿出病历,他照做,和泉一织请医生做了尽可能详尽的诊察,他也很配合。
和泉一织一直站在他的身边陪同,并不是没有察觉到他反常的沉默,只是他必须先确保七濑的身体没有问题。
诊所的医生是个和蔼的老人家,细致地诊察后,他取下听诊器,告诉和泉一织,七濑已经脱离危险,看病历记录,症状也只是偶发,但换季时节仍需要注意,现在有反复正是因为到了秋冬交界处。而且如若有症状出现,还是建议尽早用药,防止症状加重。
医生对和泉一织说了很多,七濑始终低着头,大概也没听进去几句,和泉一织反倒问了不少注意事项。
其实并不是七濑不想说话,只是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大脑里一片空白,一织对于他来说是特别的,这样的感情如何产生,或者又是为何产生,都不重要了,单单只是一个可能的结局都足以让他失去思考能力。
哪怕在他过去快三十年的人生里,类似的结果并不少见。
等他终于回过神,他和和泉一织已经站到了一家和式旅馆的门口。他才注意到,由于他的心不在焉,和泉一织一路上一直抓着他的手腕,到了目的地才放手。
和泉一织走到前台,娴熟地办理入住手续。
“一织……”该说些什么才好,七濑也不清楚,只是和泉一织背对着他,他看不见一织的表情,不安的心绪在暗暗涌动。
和泉一织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对着前台的负责人说道:“麻烦您确认一下,之前预定的两间单人间可以调换成一间双人间吗?”
负责人微笑着回答:“现在就为您确认,还请稍等。”
在电脑上查询了空余房间数后,对方告诉和泉一织,换房间的事情没有问题。
办理好手续,委托旅馆的人将他的车开过来,所有事情办完,早已有侍应生站在一边准备为他们带路。和泉一织转过身,神情镇定,声音平静无波:“走吧,七濑先生。”
七濑无措地跟在和泉一织身后,都找不到时机从走在前面的男人手里拿过自己的帆布包。侍应生带领他们走在考究的木质长廊,路过精心打理的庭院,七濑无意间一瞥,恰好看见一片泛黄的叶子晃晃悠悠地从枝头坠落,最后飘在了树旁的池塘水面上,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他突然意识到,其实和一织的相识也不过刚刚半个月而已。
身体里泛起一阵阵冷意,他捏紧了双手。
到了房间,侍应生客气地离开,还为他们关好了拉门。和泉一织还是没有转过来面对他,走到靠窗的位置放下了包。七濑只得再次鼓足勇气,嗓音还有一点发颤:“一织……”
和泉一织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转身时,紧皱着眉头,神色严厉:“七濑先生,我不得不说,您这样的行为真的太过危险也太过任性了。”
“不……对不起,但是……”七濑着急想要解释,却被和泉一织不由分说地打断。
“我不知道您是出于何种考虑隐瞒病情,但我可以肯定,这是错误的行为。您怎么可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若非我猜测到您的病情以及可能随身携带吸入剂,最后情况会恶化成什么样子,您有想过吗?”
“或许您会认为并不是大事,但我……”他猛然顿住,硬生生改了要出口的那句话,“疾病并不是靠忍耐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七濑先生你难道不明白吗?”
七濑无法回答他的质问,脑中早就一片空白,垂着头,木木地说着对不起。
和泉一织都记不得自己上次这样动怒是在多么遥远的过去了,也可能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的情绪失控。自打记事起,他就是旁人口中的天才,诸事都能做到完美,即便在一般认知中的困境里,依旧能够游刃有余。
七濑陆的出现仿佛是一场意外。
从遇到他的那一刻,和泉一织开始体会到和以前不一样的心境,失去以往的冷静,做出多余的考量,却还是放不下。
现在他该好好地和七濑分析利弊,可看见七濑的神情,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攥紧,便再也不能说出语气偏重的训诫。
真是的,明明年纪还比我大一点。和泉一织在心里叹息。
“所以,您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实话?”再开口又不自觉缓和了语气。
七濑的身体轻微一震,抿着嘴没有立刻作答,和泉一织也不催促,沉默的短暂对峙后,七濑告诉他。
“如果说了的话,一织就会放弃这次的旅行了吧。”
“您为什么会这么想?”
意料之外的答案令七濑猛然抬头:“难道不是吗?”
和泉一织显然也很困惑,蹙着眉头:“您如果事先告诉我身体情况,我会对行程安排作出调整,至少我们可以放慢步调,当然,要避开会引发您症状的地方,您也不适合去人流大的地方吧,那么我会选一些人少的小路……不对,比起这些,七濑先生,您到底意识到根本问题是什么了吗?”
年长一些的作家眼睛亮了起来,甚至走上前两步,抓住了他的胳膊:“真的不会取消吗……咳咳……”
“请冷静一点,您真是……我才说完啊,”和泉一织抚着他的背替他顺气,“当然不会取消,我们不是约定好了么。”
一织的声音就在耳边,像是无可奈何的坦诚:“如果您需要的话,您的愿望,我会帮助您达成。”
原来如此。原来我想要的就是……真的太好了,能够与一织相遇,真的太好了。
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和泉一织不由担心:“七濑先生,您……”
问句说了一半被打断,因为七濑抱住了他。
和泉一织下意识伸出双手搂住了扑过来的那人,听到了满是笑意的声音:“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自己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和泉一织一时间想不起来了。已至傍晚,夕阳从窗口斜射进来,正好照在他们的半边身子上,是暖融融的温度。
七濑陆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先行一步洗完澡的和泉一织换上了浴衣,端坐在窗前的左边。见他过来,把一个杯子挪到了自己对面的位置。
“这是什么?”七濑把毛巾搭在肩膀上,凑过去看,“牛奶?”
“加了蜂蜜的牛奶,有利于睡眠,刚才我拜托旅馆的人送来的。”
七濑抬头,笑得眉眼弯弯:“谢谢一织!”
和泉一织偏过头,轻轻地清了一下嗓子:“没事,快趁热喝吧。”
晚饭时,和泉一织就和七濑解释过,换房间是因为他必须得观察七濑的身体状况,至少今晚需要这样。七濑点头表示赞成,等入睡前,和和泉一织一起铺好床铺的时候,他不由感叹,和修学旅行一样。和泉一织不得不提醒他,不要太过于兴奋,否则会睡不着。
大约是蜂蜜牛奶起了作用,尽管睡前他还缠着一织说了好多话,脑袋沾了枕头,七濑依旧很快入睡了。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已是早上六点。
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窗帘遮光效果良好,所以房间里还是昏暗一片。他处在半梦半醒间,无法做出理性的判断,只是侧躺着能够看到和泉一织就在不远处,就本能地向黑发男人靠了过去。
和自律的为人一样,和泉一织睡姿也是仰躺着,极其规矩,面色沉静,看不出处于什么样的梦境中。七濑觉得自己的眼皮很重,仍强撑着用目光细细打量和泉一织的侧脸。眉目俊秀,轮廓流畅,确实是非常帅气迷人的长相。
单单只是看着,七濑的嘴角都抑制不住地上扬,他伸出手,在半空中虚虚描画还觉得不够,贪得无厌般地又靠近了些。最后手指停在了和泉一织嘴唇上方。
他想,一织的唇形真的很好看。
大脑停止了思考,身体擅自动了起来。
他一点点凑过去,近到他能闻到他们都使用的、旅馆洗发水的森林系香味,近到他能感受到和泉一织平稳的呼吸,近到他的橙红色发尾擦过和泉一织的黑发,近到他终于感受到唇瓣柔软的触感。
只不过这种状态下,他还是能感受到羞赧,所以仅仅蜻蜓点水般的轻微触碰后就分开。随后睡意再度涌上来,七濑便倚在和泉一织身边,梦中仍带着笑,蜷起身子,又一次睡去,直到早上八点被和泉一织叫醒。
七濑是真的没想到,睡醒后他居然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在睡迷糊的时候对一织做了什么,人还坐在床铺上,直接烧红了脸。和泉一织以为他身体不适,伸出手去探查他额头的温度,冷不防被七濑躲开。
“七濑先生,您脸色不对。”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只是……啊对,只是我觉得自己睡相不好,嗯,所以我觉得不好意思!”
“确实如此,早上我看到您睡到我旁边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好在您被子还盖得好好的。”
听黑发男人念叨了一遍注意不要着凉,晚上盖好被子的重要性后,七濑暗暗松口气。
第二天早上的行程做了改动,和泉一织果真选择了一些僻静人少的地方,但景致也都相当不错,花的时间比最早的计划长了大约四个小时,出发回去的时间从下午一点变成了下午五点。一切都很顺利,除了七濑偶尔会想起一大早的事情,短暂地挪开视线以缓解尴尬,和泉一织发现过一次,他只能生硬地搪塞过去。
然而他搪塞的技巧并不高明,直到把他送到自家楼下,和泉一织还记得他的异常。第一反应则是怀疑他身体仍有不适,固执地要把他送到家门口。
继续推三阻四只会更加不自然,七濑决定任由和泉一织送他,等到了家门口至少请他进去坐坐喝杯热茶再走。
一边闲聊着圆觉寺的建筑风格,电梯很快就到了七濑居住的楼层。电梯门刚
开,七濑就告诉和泉一织:“往右转,第三间就是我住的公寓。”
绕过转角,不算短的走廊里并不是空无一人。第三间公寓的门前站了一个戴着棒球帽,口罩遮了半边脸的来客。那个人低头正在摆弄手机,和泉一织刚想问一问七濑,对方的手机恰好响起。
门前的那个人循声看了过来。
或许就是他打的电话,和泉一织这样想道。
“陆。”
“天哥哥?!”
天哥哥?和泉一织听到这样亲昵的称呼,目光轻轻扫过身边的七濑陆。七濑第一反应是走过去,可应该是顾虑到身边的和泉一织,快抬起的脚都收了回来,踌躇间,被称作天尼的那个人走了过来。
在面露慌乱神色的七濑开口前,粉色头发的那人先开口:“朋友?”
简单的一句话,进了七濑的耳朵,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七濑冷静下来,扬起一个笑:“嗯,天哥哥,他是我的朋友,和泉一织,所以没关系。”
然后转过头对和泉一织说道:“一织,他是我的哥哥。”
公寓走廊里的气氛变得微妙,三个人的思绪暗暗涌动,和泉一织调整出客气周到的表情,微微点头:“您好,我是和泉一织,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他能察觉到对方审视的目光,抬起头,那个人终于摘下了口罩,露出一张经常在电视上出现的面容,笑容也是毫无破绽。
“您好,我是陆的哥哥,九条天,我家弟弟承蒙关照了。”
对于姓氏和长相都不一样的哥哥,和泉一织即使觉得不合常理,面上还是没有疏漏:“不,哪里的话。”
七濑倒是解释了起来:“天哥哥和我是异卵双胞胎,所以长相上并不很相似,至于姓氏……有各种各样的理由……”
“没事的,”和泉一织对他微笑,“不用勉强,能告诉我这些就足够了。”
“咳,”九条不轻不重地清了清嗓子,“陆,要不要请朋友进去坐坐,总站在外面也不大合适。”
“哦,对!”
九条侧身让出空间,方便七濑走过去开门,在他的弟弟经过时,九条的视线落到了七濑拽着和泉一织袖子的手上。素来以完美偶像形象示人的九条微微皱眉,抬眼,和泉一织也恰好看向他这边,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汇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般错开。
“一织要喝些什么?”
“热水就好。”
“天哥哥呢?”
“煎茶还有么?”
“唔……找到了,还有呢!”
七濑用托盘装着两个杯子走到和泉一织与九条面对面坐着的桌前。一杯泡好的煎茶先被放到了九条面前,还有一杯热水在送过去时,直接触碰杯壁的七濑显然被烫到,急匆匆放过去导致杯子都没能拿稳。是和泉一织及时地托住杯底,接过水杯:“真是的,您也太冒失了,有没有烫伤?”
“又说我冒失,”七濑甩甩只是些微发红的指尖,不满道,“怎么可能烫伤。”
和泉一织明显不相信,抓住他的手指,查看并确认没事才放开。
九条端起茶碗,安静地喝了一小口,看着他们的一来一往,短暂又飞快地思考了一会儿。在七濑也坐下后,才询问自己的弟弟:“陆,之前你说要和朋友去镰仓,就是和这位和泉君吗?”
“是的。”
“回来得比预想的要晚呢。”
七濑为自己倒了一杯果汁,双手捧着杯子,拇指无意识地小幅度摩擦着玻璃杯壁:“嗯,稍微多停留了一会儿。”
“陆,”九条稍稍加重了语气喊他,却又在他看过来的那一刻心软,语气又变得缓和,“身体如何?”
从小就不擅长隐藏情绪的七濑,在九条面前更加是无所遁形,小声嗫嚅“没事”的样子怎么看都很心虚。
“打断两位的对话我很抱歉,但确实是出了点意外,所以我们推迟了回程的时间。”
“一织!”
“九条先生想必也是为了七濑先生的身体所以才会特意来这一趟吧。”
“不错,所以发生了什么?”
七濑根本说不过他俩中的任何一个,只能徒劳地申辩两句,随后眼睁睁看着和泉一织把他在镰仓身体出问题的事情告诉了九条。
听完和泉一织言简意赅的说明,九条叹口气:“所以我一开始就反对你在这个时节去镰仓,你偏偏要去。那去冲绳呢,我之前和你说过的。”
“冲绳?”脱口而出后,和泉一织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干涉过多了。好在七濑没有注意到这点,反而老实说了,“天哥哥他要去冲绳长期拍……工作,说是那儿气候对于我来说会更舒服,所以想让我和他一起去。”
九条扶了扶额头,他不觉得和泉一织没认出他:“嗯,拍摄电影。让你回父母家你也不是很情愿,真是拿你没办法。”
“前几年不也没事吗。”
“不要有侥幸心理,今年的行程太满,我没办法抽出空回东京看你,”提及这个,九条看上去很疲累,“和泉君,你们是朋友吧,为了陆的身体,你也劝劝他。”
“好。那么,七濑先生,你是怎么想的?”
“我一个人没问题。”
“对不起,我不这样认为。”
“一织!你怎么这样!”
“和哥哥或者和父母一起都不在您的选择范围,那么不如暂时搬过来和我住如何?”
太过突然的提议不亚于一道惊雷劈下来,七濑大脑瞬时一片空白,过了好几秒才找回语言能力:“你是说,让我和你住?”
这次连九条都绷不住了:“等等,虽然很感激,但这会不会太过麻烦和泉君了?”
“不麻烦,”和泉一织坐姿端正,双手也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陈述理由时不紧不慢,“我家里还有一间客房,七濑先生住在那边就可以,而我平日上班,两人互不干涉,下班后便能留意一下七濑先生的情况,顺带一提,我就职的公司离我家并不远,就算有紧急情况也能及时应对,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我并不觉得这是麻烦。”
最后一个洗干净的盘子被九条放在了沥水架上,他擦干净手走出厨房,七濑还坐在桌边发呆。
先前的讨论没有出结果,就只能先留和泉一织吃了顿简餐,和泉一织很有眼色地道别,让两兄弟独处。
“陆,你和我说实话,你到底怎么想?”
七濑抬起头:“搬去和一织住的事情吗?”
“不仅是这样。”
橙红色头发的作家歪了头,似乎是在回忆什么,笑了起来:“天哥哥,能不能再让我任性一回呢,是三个月吧,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也和自己赌一把。”
九条看着自己的弟弟,莫名地生出了一丝怀念,怀念小时候他们拉着手一直在一起的时光。
“嗯,我明白了,爸妈那边我会去说的。”
他的弟弟转过头,笑容和幼时一样好像能治愈心灵,却又不一样:“天哥哥,对不起,总是让你费心。还有,一直以来,真的很谢谢你。”
于是他也伸出手,和幼时一样,抚上七濑的头顶:“不需要感谢哦。因为我们可是自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一起的兄弟啊。”
九条也走后,七濑陆慢吞吞去浴室泡了个澡。氤氲的白气里,他靠在浴缸边,仰头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周围安静得只有水滴滴落的声音。在水温变凉前,他从浴缸里起身,顺手打开了浴缸的塞子。
水流声骤然变大,他扯过浴巾,擦着身子时看到了盥洗池前半身镜里的自己。他停下了擦拭的动作,抬起一只手,指尖轻轻擦过了自己的嘴唇。
换好睡衣,他坐在床上,打算大致整理一下这两天收集的素材。习惯性先看了一眼手机,line收到了一条半小时的新消息。
是来自和泉一织的消息。
【您如果考虑好了,可以随时找我。】
七濑在输入框里打字又删去,反复好几次才发出回复。
【真的吗?】
和泉一织没有立即回复,七濑正打算把手机放下,对方直接打了一个电话过来,七濑一惊,手机险些从手里掉落到床上。
慌慌张张地点了接通,和泉一织的第一句却是:“七濑先生,不早了,您该休息了。”
“哦。不对,一织你不也没睡吗!”
“我正准备睡了。”
七濑表示怀疑:“真的?”
对方斩钉截铁:“真的。”
“对了,一织,其实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七濑顿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是为什么会提出那个提议吗?好像也不完全是想知道这个理由。他和一织之间,还有着似是而非的地方,现在的他尚未看清楚。
“不是说过的吗。”
“说过的?”
和泉一织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透过高楼层的窗户玻璃他能看到远一些的地方,即便在夜里也依旧繁华热闹的街道,灯火通明间车流不断。他身后的书桌上,笔记本打开着,但因为主人长时间没有任何操作,已经进入了休眠状态。
黑发男人握了握没有拿手机的那只手,他还能记得,在提出那个建议时,他很少见地紧张了,以至于手心都渗出了点冷汗的触感。
七濑疑惑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
“我说过的,只要是您所希望的事情,我都会帮助您达成。”
和泉三月相当清楚自己的弟弟是个多有能力的人。从小到大,尽管他是哥哥,但被和泉一织求助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是到万不得已的程度,和泉一织都会自己想办法解决。所以当他接到和泉一织的电话,对方说着“哥哥,有件事我想请您帮忙……啊,不,其实没什么,您继续忙吧”这样犹豫不决的话时,和泉三月第一反应是:一织一定遇到很棘手的麻烦了。
他立刻找来经纪人确认过接下来没什么重要的行程,随后直接前往和泉一织家。用备用ID卡通过了楼下的大门,和泉三月冲出电梯后直奔自家弟弟的家门口。一手直接敲门,另一手的钥匙还没插进锁眼,门就被和泉一织打开了。和泉三月顾不上许多,闪身进门,抓着和泉一织的胳膊,急哄哄地问:“出什么事了,一织?没事吧!”他把自己弟弟上下打量一番,对方只是衬衫的袖子卷到小臂,好像在做家务的样子,其他并无异常。
反倒是和泉一织被他急切的样子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解释道:“我很好,没事的,哥哥。”
“不是吧,你在电话里欲言又止的,肯定有什么!”
和泉一织移开了视线,难得有点窘迫:“那个……是……哥哥您能帮我看看房间收拾的情况吗?”
“啊?”
知晓了前因后果的和泉三月站在客房门口。他已经跟着自己的弟弟在房间里走了一圈,不可置信地看着和泉一织对于台灯摆放方向纠结的样子,而地板、窗台、桌子全部被擦得干干净净,一丁点灰尘都看不到。
和泉三月下了结论:“一织你有时候挺笨拙呢。”
黑发的男人苦恼地捏着眉间:“这一点我并不否认。比起这个,哥哥,您觉得还有什么地方不行吗?那个小沙发果然还是放在床左边比较好?”
眼看着和泉一织提了一下衬衫袖子,又要去搬动客房里的沙发,和泉三月赶紧拦着他:“不用了不用了,全部都非常完美!Perfect!真的,相信哥哥吧!你到底在焦虑什么啊!”
他的弟弟抿了抿嘴唇,刚要说些什么,门铃响了。和泉三月眼看着他条件反射般疾步走到玄关,打开了门口的对讲器。显示屏里是在一楼大门口的七濑陆。
接通的那一刻,看见和泉一织的七濑眼睛里泛起了熟悉的笑意:“一织,我到咯!”
和泉一织还有点慌乱:“七濑先生,我这就下去接您。”
“不用啦,你帮我开一下门,”七濑退后,将大号行李箱和上面的一个挎包展示给他看,“有电梯的话,这些东西很容易就能搬上去了。”
和泉三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一手按在了和泉一织肩膀上,凑到了显示屏前:“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和泉三月!一织的哥哥哦!我家弟弟承蒙关照啦,你就是七濑陆君吧,还请稍微等一下,我下楼去接你,就算有电梯,也不能让客人单独拎着行李上来。”
“诶诶诶!!!三月?和泉三月!”七濑显然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活跃在各大节目里的知名主持人,惊诧地瞪大了眼睛,消化着信息,连推辞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你…您就是那位和泉三月?”
“是哟,我马上就下来了哦。”
和泉三月从屏幕前退开,站回到原位,抬起一边眉毛,狭促笑笑,小声对和泉一织说:“我下去接他,你还是先把自己心情整理好。”
末了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黑发男人的背,竖起大拇指:“交给哥哥吧。”
“交给您……”
事实证明和泉家哥哥的决定是正确的。和泉一织有了时间整理心情,等他平复好心态,和泉三月和七濑陆有说有笑地进了门。和泉三月极富正向能量的感染力派上了用场,和泉一织甚至都找不到空隙和七濑多说两句话,只能看着自家哥哥和七濑热热闹闹地凑在一块,七濑脸上毫不掩饰对国民主持人的崇拜和喜爱。
他俩讨论着和泉三月主持的节目中那些有趣的部分,两人不时互相附和。七濑只要想动手做点事情,注意力就会被和泉三月的话题完全吸引过去。于是最后他所做的只有开了箱子和挎包,并且在三月询问他东西放在这里可不可以的时候忙不迭点头而已。
尽管知道七濑不是内向的性格,自家哥哥人缘还极好,但眼看两人迅速熟络,互相的称谓也撇去敬语,直呼其名,喊着“三月”“陆”,一下午都黏在一起,和泉一织不得不在心里暗暗感到惊奇。而他作为这个家的主人,大多数时候就是坐在一边,不会插话。
到底是亲生兄弟,和泉一织能猜到和泉三月的用意。哥哥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慌张和无所适从,便充当了调节气氛的角色,帮他掩饰笨拙的那部分。不过看样子,哥哥也很喜欢七濑先生。他离家单独居住也有些年了,除了家人和朋友前来拜访,这里总是清静得有些过头了。现在听到哥哥和七濑先生说笑的声音,景象生动鲜活,哪怕只是看着,心底也会软化暖和起来。
和泉三月正举着手机,和七濑陆讲着这期节目收录时的趣事。七濑目光黏在屏幕上,按照他说的在做确认:“真的,三月!原来这位嘉宾真的有成功过,难怪正式挑战失败的时候会是那种反应!”
“是吧,”和泉三月应和着他,实际则是抬头和弟弟对上了目光,他眨眨左眼,给了弟弟一个wink。和泉一织无奈地笑了,用嘴型说,“谢谢您,哥哥。”
和泉三月逗留到很晚才离开,七濑有幸吃到了著名主持人亲手做的料理。七濑一点都不吝啬赞美,满脸都是吃到美味食物的满足,和泉三月简直不能更喜欢他了,直接抱住七濑,两人贴在一起,生生把和泉一织晾在了一边。
“陆真是好孩子!多吃点,下次有时间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所以和泉三月告辞后,屋子里陡然安静了下来。
七濑维持着和三月说byebye的姿势约莫两秒后,才转过来对和泉一织笑笑:“那个,我先去洗漱了。”笑容和肢体动作全是肉眼可见的僵硬。
和泉一织反应过来了:七濑先生其实也在紧张。就算他真的很喜欢哥哥,一下午全都和哥哥黏在一起,难保也有刻意回避自己的成分在里面。哥哥在的时候还不算明显,眼下两人独处,本就不擅长掩藏真实想法的七濑先生便开始不知如何是好了。
其实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和泉一织在书房里坐着,原本他是拿了一本七濑的书在看,纠结一阵子后还是换了一本《山月记》,翻了好多页过去,文字都像是浮在表面,从眼前掠过,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鲜少有这样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刻,手指摩挲着页角,他在考虑找些其他的事情做做。
房门被轻轻敲了三下。来找他的只会有一个人。
“一织,我可以进来吗?”
他开口前吸了口气,确保自己声音听上去没有异常:“请进,七濑先生。”
七濑走了进来,双手交叠在身后,不好意思地歪了头:“我想了好久,总觉得还是要和一织说声谢谢。为了,呃,就是各个方面,都要谢谢一织,对了还有三月,我待会儿给他发个信息!”
他顾不上琢磨七濑和和泉三月是在厨房一起收拾食材,还是在和泉三月带着七濑去介绍家具电器使用方法时交换的联系方式,注意力全被七濑还在滴水的发尾吸引过去了,肩膀那块儿都被洇出一块深色水迹。
“七濑先生,您的头发还没擦干,这样下去,会着凉的。”
“真的!我去擦……”
不等他转身去找毛巾,和泉一织先他一步从书桌后面走出来:“您先等一下,我有准备吸水性很好的新毛巾,我去帮您取过来。”
他的话太过坚决,行动力也太强,导致七濑找不到推辞的空隙:“……抱歉,麻烦了。”
和泉一织回到自己的房间,从衣柜中翻出崭新的白色毛巾。他拿起柔软的织物,后知后觉地懊恼起来。方才他说话是不是太过强硬了?记事起他的名字就是周围人眼中完美的代名词,结果今天全是疏漏,如果不是和泉三月在,或许还会更加糟糕。
不行,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一味揪住不放最后只能陷入死循环。他把自己强行拉出思维的泥沼,起身回到了书房。
站在门口,他看到七濑并不在原先的位置上,而是站到了落地窗前,远眺窗外的东京夜景。
书房灯光突然熄灭,七濑下意识地转过身。和泉一织手上搭着一条毛巾朝他走过来,在他身边站定后,抖开毛巾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您喜欢这里的景色吗?”
七濑抬手揉搓着头发,这块毛巾的确吸水性良好,他能感受到发尾在擦了两下后就变得半干。
“嗯。上次去东京塔是在白天,晚上还有其他事,所以没能看到夜景。那之后也想过要不要再去一趟,结果总找不到好的时机。今天真的见到了。很壮观的景色。”
路灯连接成金色的光带,纵横交错,霓虹璀璨昭示着这个城市的繁华。今晚的月色又极美,泠泠光晕照亮了半边的天空,掩盖了微弱的星光,只剩几颗足够耀眼的星辰缀在另一侧的夜幕上。和泉一织的住处在很高的楼层,平时仰头都未必看得到顶端的建筑和被拦在层层阻碍后的夜空现在都尽收眼底,明明是他们生活的地方,却又平添了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一织会常常在这里看夜景吗?”
“偶尔吧。有时看着这样的景色,会不着边际地想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比如,人类其实很渺小,能做的事情终归有限,但有限的能力范围却能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之类的。”
“是一织的风格呢。一织这么年轻有为,一定属于那种给大家带来很多积极影响的那种人。”
“怎么突然开始夸奖我了,”和泉一织失笑,“既然如此,那我也要说,七濑先生才是,您的书不知不觉中让读者们有所收获,我就是受益人之一,还有……”
“还有?”
头发差不多擦干了,七濑拉下毛巾拿在了手里。和泉一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驱使他顺手摸上了七濑后脑的发尾确认着他头发是不是确实干了。
“您的歌声也是,这之前我从没听过那样的歌声,也从没有过那样的感觉。”
“什么样的感觉?”
书房里没有照明,最明显的光源来自于落地窗外。月色混合霓虹,照亮了七濑的半边身子和侧脸,也映亮了七濑眼里的神采。那比和泉一织见过的最夺目的星辰还要迷人,所以当七濑提出那个问题,他瞬间就有了答案。
那种感觉就像是华美的流星奇迹般地坠落到心间,熠熠生辉,让他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放手。
就像这一刻,他们的接触太过亲昵暧昧,却无法拉开距离。七濑的眼神太过干净,静静地看向他,等着他的答案。
他忘了组织回答的语言,心底翻涌出一个念头。
现在很适合接吻。
和泉一织引以为豪的理智和冷静消失无踪,他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
黑发男人又靠前半步,他和七濑之间的距离进一步缩小。带着点试探,他缓缓地偏过头,凑过去,直到两人的呼吸纠缠了在一起。七濑若有似无地有了后退的倾向,但只是极短的时间,他没有真的躲开,表现出来的也不过是身体略微一僵和呼吸一滞,旋即又恢复,然后低眉垂眼,给出了默许的暗号。
七濑橙色的发丝还绕在男人修长的指间,和泉一织顺势扣住了他的后颈,不轻不重地力道并不粗鲁,又隐隐有点不容拒绝的强势意味。
嘴唇被温柔含住的那一瞬,七濑还没有完全闭上眼睛,他可以看到和泉一织清晰分明的下颌线,显得黑发男人尤其俊美。他突兀地想起那个早晨的亲吻,指尖不由攥紧了手里的毛巾。黑发男人身上还是有点淡淡的清香,可七濑这一次却没有闻到那种海洋系的香味。
和泉一织的吻很绅士,细致地吮吻七濑的唇瓣,并不急于攻城略地,只等对方慢慢适应他的节奏,微微张开了嘴才浅尝辄止地用舌尖触碰。
一吻终了,七濑的胸口还是难免因喘息而起伏。指尖还是七濑后颈细腻的触感,和泉一织观察着他的脸色,自己的神情却在阴影中晦暗不明。七濑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后颈处那人的手终于放下,他一度以为,按照一织的性格,或许对方会认真地道歉。
“已经不早了。”
“晚安。”
“七濑先生。”
七濑没能说出只言片语,对方就离开了书房。窗外景色依旧,他脑中一团混乱,杵在原地良久才闷闷地、染了几分委屈地小声嘟囔。
“一织那家伙……这到底算什么啊。”
盥洗室的镜前灯亮度足够,和泉一织站在镜子前,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真是失态。
说不定会搞砸一切。
想要循序渐进,但掌握不好分寸的又是自己。
怎么看那都不是一个礼节式的晚安吻,他还试图自欺欺人。
他拧开了水龙头,打算用冷水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点。在水声中,他不自觉地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那里还残留着亲吻的触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