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万。娜六周年那天瓜哥点的：把苍和鬼火丢进人类世界回炉重造。
▷ooc有，很琐碎冗长偏日常向，有部分设定捏造。建议有空再看。
以上接受欢迎阅读！感激不尽！
搭配使用bgm： 井草聖二/松井祐貴：《君と僕》
最短的咒
—1—
对刀众们而言，假期时光弥足珍贵。
在科技日益发展的现代，远离中央的他们自从来到灯影街就与外界一切断了联系，没网没电的生活宛如回到古代社会。唯有假期到来，刀众才能离开诘所，游山玩水或回家探亲，恢复手机使用进行社交媒体联系。
刀众的假期又少又短，一年四次，一次七天。虽然他们的工作大多时候较为轻松，可假期临近总是让人在繁忙之时美滋滋地充满期待，但凡有了点盼头，难熬的时间就会流逝得更快，哪怕是平日冷若玄铁的苍内心也悄悄如此期待。
当苍快要迎来假期时，诘所里的刀众都有意无意开始献起殷勤：円主动提出守门向他保证说会看好鬼火和镰鼬；重笑嘻嘻套起近乎给他倒水沏茶唠家常；咏热情请他到葛叶拉面享用加了好多梅干和油豆腐的拉面；连英队长似乎都悄悄让式神往他的咖喱饭里多加了些酱汁。坦诚的人大概只有枫，他倒是直截了当地请求苍帮忙带一些能久存的点心。
换下一身军装制服，将手机拿在手里时，苍才觉得自己暂时放下工作负担，能从诘所这厚实的茧中逃离一久，真正感觉到自己还是个现代人。枫想要一些零食和点心，円想要一些时尚杂志，英队长想要几本诗集……将每个人想要的东西编辑到手机备忘录，苍这才将手机放到一旁，驱车离开了这待得太久的“军人的坟墓”。
当初苍快速考下驾照，由于只有假期能驾驶，技术难免有些生疏，苍开车速度较慢，小心而沉稳。绕着盘山公路能看到一旁波光粼粼的碧海，他将车窗全部降下，清风徐徐，天气晴好，对八月暑末来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虽然是趟长途驾驶，苍却感觉浑身上下无比放松。
苍的老家在帝都附近的一座海滨小城，出生神社世家的他在成年之后就坚持孤身一人搬到城里住。下午出发，接近傍晚时他终于到达目的地，将车停到公寓附近停车场，他下车双脚踏地时，天空一半绚烂昏黄，令一半金红滚烫。苍唇角微扬地想，这次也将度过一个不错的假期。
他所居住的地方是一处相对廉价的旧高层公寓，不过由于长期不在，得先去便利店交一下电费才行。身上所剩现金不多，得打开后备箱取出背包里的钱包……
红发妖怪如玩捉迷藏的小孩般蜷着身体躲在后备箱里头，乐呵呵啃着他背包里的草莓大福，一盒点心只剩了包装纸。
见箱门被打开，鬼火支起身子也呆呆与他眼瞪眼，嘿嘿笑完用明朗的声音小心道：“……我挺饿的，呃，莓大福只剩半个了，回去再赔你一盒？”
“……”
—2—
鬼火计划这次出逃有两个星期了。
两个星期里，不知道为什么守门的人一直是円，而円一改态度，把通往人类世界的大门守得严严实实。在葛叶拉面店里，重和咏乐呵呵解释原因，似乎是因为苍要放假了，而为了谋取一些好处，刀众们这段时间似乎都在对他献殷勤。
听说苍会回趟老家，鬼火忍不住好奇，靠近帝都的城市会是怎样的风景？虽然平常也经常溜出去，可有监护人镰鼬陪同，从没带他去过太远的地方。忍了两个星期没溜出去的鬼火一听，当下决定要避开镰鼬和九尾狐，悄悄跟在苍身后溜出来。
这天等到苍走出大门后，他隔着点距离一路尾随，在他上车时悄悄打开后备箱钻了进去。有赖于刀众先生四平八稳的驾驶技术，这趟车程里，他在后备箱里待着还挺舒服。
箱门被打开的那一刻，鬼火看到逆着光的苍同样愣了下：他从未见过褪去军装的苍。简约风白T恤外搭轻薄黑外套，卡其色工装长裤，休闲衣着没有平日里军装那身严肃，可他俊俏的帅脸偏偏板着一副清冷的表情，与平日如出一辙。碍于此刻对方隐隐发怒、又无奈又别扭的表情，鬼火收回那份新奇地打量，认错般躲着苍的视线。
苍的太阳穴突地一阵猛跳。不愿接受现实的他真想合上车盖装作没看见鬼火：你在后备箱不闷吗？！转念一想，毕竟对方是妖怪……可，你怎么在这里啊？！转念又想，今天好像是咏那个自由散漫的家伙在大门附近巡逻，眼下状况顿时无需解释了。
现在送鬼火回去？可是苍不愿牺牲宝贵假期时间在车程上。可要是鬼火惹了事，诘所那边不好交代；要是鬼火没人守着出了事，妖怪那头也不会放过他。深深吸了口气，苍终究没赶他离开。
“……你去副驾驶座待一会儿，我先去便利店一趟，很快就回来。”苍板着脸冷言。
“嗯嗯，好！”这是默认让他留下来了！鬼火见苍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兴高采烈坐了进去。
见苍走远了些，他好奇的观察车内的设施，双手不安分的按压着软垫，屁股在舒服的座椅上挪来动去。想起后备箱颠簸时听到的声音，一路上偶尔听到的车鸣声是哪个按钮控制呢？由于车钥匙已经被拔了下来，就算他把所有车上的按钮开关都动了一遍也无济于事。被车内狭小环境限制了活动，鬼火最终只能无趣地叹口气，鼓着脸颊凝望昏紫色天空，又一转眼珠，把玩着仪表盘上的木制小梅花鹿摆件。
没多久，苍就拎着两袋东西回来，他却把东西放回后排座位，然后坐到驾驶座上刷起了手机。
鬼火看着沉默不语的苍，眨巴眼睛问：“今晚要在车里住吗？”
苍冷冷答复：“不是。等夜深人静没有人出门的时候再回去。”
“欸？为什么？”鬼火一问，随即想起了原因：“哦……因为我是妖怪，普通人会被吓到。”走出灯影街进入人界的他，在人类眼里只是一团浮动在空中的骇人幽蓝色火焰。
“正是如此。”苍看了看手机的时间，没好气地说：“现在才晚上八点，过四个小时再出去吧。”
四个小时！他怎么可能盯着仪表盘上这呆乎乎的木头小鹿持续四个小时啊？鬼火鼓起腮帮，刚要抗议着下车，忽然想起自己是有备而来的，就从随身的红莲荷包中掏出小瓷瓶，倒出一小粒药丸咕咚咽了下去。苍看着他忽然蜷起身子，也是一愣，“喂？你怎么了？”
身体一阵灼热后，鬼火喘着气，浑身是汗，从灼热的刺激中缓了过来。他笑着解释说，他刚才吃的是可以变成人形的药，药效能维持人身12小时，只不过这期间没法用法力。“……听说以前九尾狐贪玩去人间的时候经常用这种药，所以我就偷偷地借出来了。反正，现在可以下车了吧？”
苍拿上两袋食物下了车，从后备箱又取出背包和刀袋背上。鬼火见苍锁上车后健步走在前面，加快了步伐要跟上他，结果趔趄几下，倒向对方的背部，脑门“铛”一声磕到了藏于刀袋里的刀柄，“痛！你怎么出门还带刀啊？”
苍浑身僵直地转过去，似乎不大情愿地扶着鬼火，见他头上一对漆黑的犄角已经消失了，手心触到他衣料下的体温不免一愣，看来他是真的变成了人类，“……变成人类感觉如何？”
妖怪短暂变为人身，也承担了人身的重量。鬼火嘟着嘴没好气地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还是妖怪的身体比较方便……”
苍的住所在公寓1007室，十楼最顶层1DK户型。进屋打开灯后，扑面而来是一股潮尘味，他关上门立刻从包里取出几张小人纸片念动咒语，式神纸人就开始打扫卫生。
鬼火兴冲冲观察着四周，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样感叹：被打扫的空旷房间干净整洁，一切物品摆放整齐，还有一些他念不来的人类社会用的电器……仔细想想，平常到人间都只是和镰鼬在街上晃悠，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大光明走进人类的家。
“苍！苍！这个是什么！”
“是空调，调节室内温度和湿度用的电器。”苍坐到沙发上，顺手拿遥控按下开机。
“嗯……开始凉快了。啊，这个我知道，是电视！我以前还上过电视哦！”
“都说过好几遍你出现的节目是夏日试胆节目了……”
“那这个白色的大箱子是什么？”
“冰箱，冷藏食物用的电器。”
“那这个箱子是什么，上面的按键写着‘加热’……？”
苍正好来到厨房，撕开泡面包装，“那个是微波炉，加热食物用的。”
“那这个是什么？还有这个和这个……”
苍嘴角抽了抽，鬼火叽叽喳喳的状态正如初来乍到于世界一堆疑问的孩童。他颇为不耐烦地一一解答，顺便警告鬼火不能动什么东西。等鬼火几乎没有问题了，他也煮好了泡面。
鬼火循着番茄汤料的香气小跑到他身后站着，直勾勾盯着锅里的食物，苍也预料到般把面分成两份，分别倒入两个碗中。鬼火吃了几口，笑盈盈说虽然没有镰鼬煮的拉面香，但也挺好吃的。
苍心里冷冷一哼，疲惫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夸奖”而高兴，鬼火的叽叽喳喳他一句都没听进去，反而专注想着家里哪些地方放有重要的东西，等会儿一定要全部收好。
快速吃完洗好碗，苍收拾好所有东西后随即去洗澡。洗好出浴室后，他见鬼火一双眼睛被荧屏印得闪闪发亮，又取出一床薄被和枕头递给鬼火，告诫他声音调小后，就头也不回进了自己的房间熄灯躺倒。
—3—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烈日当空。
首先是嗅觉被浮在空中的食物香味唤醒，接着是饥饿感愤愤不平地在腹中敲锣打鼓。鬼火懒洋洋揉揉眼睛伸个懒腰，终于肯慢腾腾地起床。
眯着眼坐起身，他看着盖在身上的白色薄被，又观察了周围环境，总算全部想起来。
自己悄悄溜出了灯影街，然后变成人形来到了苍的家，昨晚自己得到他的许可就兴冲冲盯着电视里的时代剧看了好久，也不知什么时候看着看着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相比呼呼大睡的鬼火，苍则是因工作日生物钟自然早起。大清早出门一趟就买好了两天的蔬果食物，到了中午就开始做午饭。
鬼火小跑钻进到厨房，见苍正往盘中松软的米饭盛上咖喱汤，淋上些许酱汁。轻手轻脚到他身后，鬼火探出脑袋盯着，“欸，咖喱饭！可你们刀众在诘所不经常吃这个吗？你没吃腻吗？话说，你居然不召唤式神做饭吗？”
“……自己做的饭菜味道总会不一样，我私下没那么依赖式神。”除非累得不行的时候，如昨晚刚回到家。
端着盘子要去餐桌，苍转身一看，对方漆黑的角已经如雨后笋尖般又冒出来，看来是药效过了。
“我的呢？”鬼火指了指自己，直勾勾盯着苍的盘子。
“起床后不洗漱不整理内务的妖怪没资格享用午饭。”
苍刚严厉说完，鬼火一个响指施展法术，周围蓝色妖火散去后整个人也已焕然一新，再施法术，被子枕头也被折好放好。苍只好扶额无奈补充：“……饭在电饭煲里，咖喱在锅中，你自己动手吧。”
鬼火卷起袖子盛好饭，在白米饭上淋满了咖喱鸡和汤汁。他端着满满一盘子坐到苍面前，乐滋滋舀了一大勺咖喱饭，吹凉了又送进嘴里，“唔……好吃！”醇香微微辛辣，口感浓郁爽滑，比起他某次在诘所尝的实在好吃太多。
“喂，苍！今天要去哪里玩？”
“哪里都不想去。但是如果你非要出门的话，我会跟着去。”
“欸？这么好？这算是当导游吗？”
“毕竟信不过你们妖怪，我得随时盯着你们才能安心。”
“欸——信不过？什么意思。”鬼火面色变得有些不悦。
苍咀嚼完嘴里的食物，面不改色，言语冷冰冰的，“……字面意思。毕竟你们妖从不让人省心。”
鬼火听了诋毁妖怪的话自然也不高兴，他气鼓鼓地反驳：“什么叫妖不让人省心啊？你们人类也好不到哪里去，自私又弱小，最以前不也是依赖着我们妖怪存活的……”
“哈啊？那请问现在是谁赖在人类的餐桌上毫不客气的享用咖喱饭啊？”
“这，这才不是重点！明明你们人类才最信不过！”鬼火生气一拍桌，餐勺也随之“砰”一声跳出了盘子，白色桌布顿时染上了溅出的咖喱。
“几个月前镰鼬的事就是你们人类干得好事，还有重那个家伙的事，明明是你们人类先辜负了我们妖怪的信任！”
苍冷笑一声，“确实，就那两件事而言，是他们的错。但是你们妖怪呢？尤其是你，你溜出灯影街惹出来的事还少吗？你们又完全无辜吗？我真是……真是受够你们妖怪了。”
鬼火气得涨红了脸，却又似乎努力压下怒火，没憋住的话语带着讥嘲：“……什么啊，明明我这久都有努力不闯祸了……讨厌的家伙，我也受够你了！”
两人之间再无对话。鬼火鼻息声粗重，抓起勺子往嘴里塞着咖喱饭，仿佛在和食物较劲。扒了几口饭，鬼火怒冲冲抱着手坐在沙发上，实在气不过，他倒了一粒药丸吞下去，径直走出了房间，留下一句“我自己出去，不给你添麻烦总行了吧！”，然后摔门而出。
苍看着对面剩了一半的咖喱饭，像是要把坏心情一口气排空一样狠狠呼气。
“真是的，我已经受够那家伙的胡闹了啊……”
一气之下冒然摔门而走的结果自然是迷路了。
这片地方的地形不像灯影街附近的人类小城那样好走，昨晚来的时候又一直在后备箱里缩着，除了从便利店到公寓的那小段路他知道怎么走，其他地方完全没方向感。住宅区的路左走右走也没走通，一直在反复绕圈圈……要不是因为吃了变身药丸没法用法术，他早就飞离这迷宫了。
路痴鬼火懊恼地坐在社区公园的秋千上，一身灰尘狼狈。
本来鬼火想着变成人体验一次人类的休闲生活，结果刚出门没多久就遇到追着他跑的恶犬而摔了一身灰；因为午饭没吃饱，去便利店拿了一堆食物结账时老板根本不认灯影街的硬币，以为他是来捣乱的，二话不说就怒冲冲把人给轰了出来；虽然他也有主动问路，可有些人见了他都低估他衣着打扮奇怪就远远绕开了。
肚子又在抗议地打鼓了，好饿啊，早知道多吃几口咖喱饭再跑出来了。怎么办，在人生地不熟的他乡除了苍家好像也无处可去。
鬼火垂着脑袋坐在秋千上轻轻晃着，抬头时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
正是苍，那个才板着脸和他吵了一架的家伙，居然走出家找过来了。
“……你怎么找到我的？”
苍看着染了一身灰惨戚戚的鬼火，鸽灰色眼中的神情似笑非笑，他说：“刚才路过的两个小孩聊天说，这边有个衣服奇奇怪怪的怪人，就觉得可能是你。”
鬼火别过头，不悦地低估，“什么啊，我的衣服哪里奇怪了……那，你来这干嘛？来找我？”
“嗯。”
“然后？”
“……是我说话不好听，离开灯影街前那几天你也确实没惹什么麻烦。”苍垂下睫羽，“但是，我不改变我的看法。”
“那为什么来找我啊！你不是受够我这妖怪了吗？”
“如果你走丢了，我会很困扰。”
吃过饭后苍冷静了些才意识到，这可能是鬼火第一次更近距离接近人类，倒不如说，进入人类的住所是对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造访人类，更深入了解人类世界，苍也只好一反常态耐着性子说服自己再冷静想想。
他还是没法喜欢妖怪，可是他总得分情况分场合。那个妖怪好像挺不识路，最后当然得是自己把他带回去，不然无法向妖怪和刀众们交代；那个妖怪虽然有够吵，可这久也确实没给他找什么麻烦。况且，今天清晨去超市不知不觉就拿了两人份的食物，冰箱都快放满了，一个人根本没法吃完吧……
综上原因，他才不得不出门去找鬼火，先处理好关系，然后想想剩下的假期怎么度过吧。
“我直说了，现在远离了灯影街的你没有住处，又不识路，在这里只认识我一个人，你总需要一个歇脚处；另外，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没法和那些妖怪还有英队长交代。所以，来我家，和我一起行动是对我们两个人都有利的方案。”
“而且你也很饿了吧？”苍装作漫不经心递给他一条巧克力坚果棒。鬼火眼睛放光，兴冲冲一把夺过，撕开包装纸就美美享用起来：“唔……暂时原谅你……我先说清楚，我也没改变我的观点！你还是和之前一样让我不喜欢。”
“彼此彼此。走吧，回公寓。”
鬼火点点头，专心啃着坚果棒，揪着苍的衣角走在后头。
两人在回家的路上互相约法三章，如鬼火不能触碰任何苍的私人物品，苍也不能对鬼火恶语相向，两人商量好要去哪里前必须约好服用药丸的时间……
“……保险起见，信箱如果有来信我自己会去拿，书架上那些书你如果要看也必须经过我的同意。”
“欸，怎么那么多条条框框的……”
“因为有些东西上写着重要的东西。”
鬼火了然，继而偏头看了看苍：“……让我猜猜，因为写着重要的‘真名’对吧？”
真名是最短的咒语，不要轻易告诉他人自己的真名，否则可能会被控制——这条警示从上百年前就在人妖之间口耳相传。
“……”
鬼火试探着苍的视线般问：“喂，苍。你不是信不过我们妖怪吗？明明信不过，却还是为了看守我而让我住下？”
“……毕竟现在同在屋檐下，只是一个短期的信任而已。如果你不能说到做到……”苍面色变得如寒风冷冽。
“欸……表情好可怕，我知道啦！我发誓！”鬼火信誓旦旦道：“我会和苍在这七天里约法三章，不会碰他的任何私人物品，不会私自动用他的书和信件！有言灵的力量为依据总行了吧？”
约定好一切时已经走到了家门口。鬼火刚想瘫倒在沙发上，却发现之前一直紧闭的窗帘被拉开了。他走到落地窗前，入眼一片湛蓝。
拉开门后是一片青色世界。错落的房屋之后是海天一色，天同海一派光明。海风与浪的声音隐约浮动在耳畔，宛如舞者身裹的覆了轻薄雪纱的蓝绸，随着海的一呼一吸微微起伏，泛着跃动地凌凌银光。再远一点的海面，几点白色帆影悠悠向远方流去。
“喂！苍！苍——！”鬼火兴冲冲指着入眼的景色，“从你家这里能看到好大的湖！好漂亮！”
苍走出房间，将要递给鬼火穿的衣服放到沙发上，“那不是湖，是海！你……没听说过吗？”
“这就是乌天狗和九尾狐提过的海啊。我第一次见，好漂亮啊……”
欣喜于初次看到的景色，鬼火笑嘻嘻转过身，几乎忘了一下午的不愉快，“你让我穿你的衣服？”
“毕竟你这一身脏透了。人类身体用不了法术吧？”可不能让你把沙发也搞脏了。苍无奈走向浴室，“洗个澡再换。过来，我教你怎么用浴室的热水器。”
待鬼火舒舒服服洗了澡在浴室里玩泡泡玩了个够时，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浴室的门“哗”一声拉开，一室的薄荷青柠气味全然溢出，远远扑鼻而来。
苍揉揉鼻子，无奈皱眉，看来这是挤了满满一手沐浴露，香味才会清凉得冲鼻。他让鬼火去阳台吹一下风顺带擦干头发，鬼火想着正好，顶着毛巾，趴在阳台围栏上看着远处的海愣愣出神。
天也湛蓝，海也广阔。苍的眼睛似乎在着外头的景，实际正在偷瞄鬼火。
狐火妖怪换下了一身脏衣物，穿着凉快的短袖白衣衫和黑色五分裤，衣服还挺合身，平常隐于长衣袖下的手臂和小腿裸露在微光下，显得白瘦而纤长……只是这样看这他乐呵呵哼着歌的身影，会不自觉认为眼前的人个活泼好动，对一切充满好奇和热情的家伙。
像是感受到目光般，鬼火蓦然转身为斜仰着头看向他，露出的欣喜笑容与阳光一样明朗。
苍目光一滞，神色不变缓缓移过眼珠，垂眸轻轻摇了摇头：然而事实上鬼火是妖怪，有了人类的外形也一样，而他自己除非工作需要，也不愿再进入妖怪的生活。
苍没来由地又想起了儿时在神社的生活。妖怪与人类的话都混在一起，嘈杂之音在脑海中被无限放大，化为错乱的忙音。他咬咬唇，轻揉两下太阳穴后走去厨房。
……果然，他还是觉得妖怪好麻烦。
—4—
晚饭是清香的豌豆饭和味增汤，还有早上剩下的一些咖喱鸡。两人吃得简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鬼火却对晚餐赞不绝口，一小锅豌豆饭能见底，有他一大半的功劳。
来到人类世界后的鬼火只有苍这么一个聊天的伴儿，吃饭时也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苍倒也难得听了些他的话，虽然还是会觉得耳边嗡嗡有些吵，却也因此得知了不少妖怪们的生活趣事：比如鬼火以前经常抱着镰鼬毛茸茸的大尾巴睡；比如九尾狐以前逛过人类的夏日祭还看了几次绚烂的烟火；比如乌天狗曾溜出去看过某个顶级偶像组合的演唱会……
“昨晚看的时代剧真的超有意思啊！织织丸和他的手下乙乙助、四四藏一同保护七濑主公，守护城池的样子好酷！明明没有生活在古代，却还是创造出了这么有意思的剧目，唯独这点我觉得人类好厉害……”
也还好吧，被安排到大晚上播放的老剧有那么好看吗。苍漫不经心点头，却被鬼火盯得浑身不自在。
“……苍有吗？”
“嗯？你这是什么没头没脑的提问？”
“是你没注意听我说话啦！”鬼火撇了撇嘴，“我刚才问，你有那种剧里一样肝胆相照的朋友，那种同去同归的爱人之类的人吗？”
“……没有。”当然没有。
神社世家的出身决定了他要经常和妖怪打交道，听他说看得到妖怪的人多半认为苍是个骗子，有些半信不信直接选择远离。幼时又因妖怪闹过太多不愉快，待他逐渐长大后，自己一人也过得很好，也就不会再向别人吐露心声。
“欸？没有吗？诘所里的刀众不算朋友吗？”
“他们只是同事。”苍顿住了手中的筷，“拖你们妖怪的福，从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和妖怪打交道，几乎没有算得上朋友的人。”
不会是因为你社交能力差吧？鬼火嘀咕着说了句，然后在苍瞪眼无声地压迫下闭上了嘴。感觉好像踩到雷了。这短短对话后，苍不再说任何话，鬼火看到苍不大愉快的样子，也识相不再说什么。
安安静静吃完这顿下午饭，苍收拾碗筷时，鬼火期冀地看着他，从未如此诚恳地发出请求：
喂，苍。带我去海边看看海吧。
翌日，两人穿戴好一同出了门。只不过目的地并不是海边。鬼火本来还挺不乐意，但在海滨城市看海并不是多难的事情，苍说是要回老家一趟取些神水和道具，他又有些好奇起来，欣然同意一同前往。先收拾背包带上刀袋，又拉着鬼火去附近商店买身新衣服换上，两人这才开启今日的行程。
不过这次回家探亲路程有些曲折。走了些冤枉路，坐大巴时脆弱的体质让鬼火晕车，险些把中午吃的金枪鱼三明治吐出来。好在这趟旅途并不赶时间，搭乘了一次电车，路过了一两条商业街，他们的步子也逐渐慢了下来，同这海滨城市的生活步调一样悠闲：
骄阳周身散着彩虹光晕。万里无云，碧空朗朗，是出门晒晒太阳的好日子。风清爽凉快，同夏日一样悠长。蜻蜓在枝头曼舞纷飞，有一两只相追相叠钻进了旁边的商铺里。两道酒吧咖啡吧林立，或卖贝壳或卖绣球花的小店将街道装点。呼吸一口，就是一街道椰奶和水果的香气。
苍研究了下新到手的地图，又向一户店家问了问路，这才走回鬼火坐着的木质排椅。
“这回找对路了吗？”鬼火盯着手里的瓶子问。他刚才一个劲儿喝完了波子汽水，正一个劲摇着玻璃瓶，研究着怎么把青色小瓶里的弹珠取出来。
应该不会错了。苍示意鬼火起身跟上，鬼火却停下了清脆的摇弹珠的声音，干脆赖着不想走了，“不不，你再确认下，我已经很累了！刚才出门的时候就是听你的，结果多走了一个车站的路……”
“我也没想到才过了半年，公寓附近的车站就废弃了。”
“那，之前在电车车站买票也是，犹豫了好一阵？出电车车站的时候还因为出不去多交了点钱？”
“……我也没料到自助购票机的系统更新换代了啊。也没想起来过入口闸机后要取票，毕竟我也大半年没坐电车了。”
“那么……明明是回家探亲，来到这里找回家的路却像从来没来过一样，带我绕了好几圈？”
苍的神情越发局促和焦躁，他抿了抿唇，别过脑袋，“这条街道几乎全翻新了一遍，我那么久没回来变得不认路很正常吧？！真是的，又是这样，什么都在变……”
鬼火敏锐嗅到他话里的感慨和不悦，他探过脑袋盯着眼前撑开地图遮住了半张脸的人，问：“……你很害怕周围的变化吗？”
一针见血地发问令苍也懵了一下。“……不。只是一时间又无法适应，不喜欢这样。”
“诶？可是，人类世界就是这样一直在朝前快跑，一直变来变去才好有意思啊！你不觉得吗？”
“……并没有觉得。”苍不禁腹诽，脱离预期和控制的一切哪里好有意思啊，真是不懂你们妖怪。
“欸——”真是个保守而喜欢一尘不变的家伙。
鬼火又摇了两下汽水瓶，高高举起它正准备摔碎，被苍一把拿过来。苍反向拧开了瓶口，弹珠清脆一响后划落到他的手心，“拿好。”
鬼火乐呵呵拿过，透过弹珠看去，眼前这个冷冰冰的家伙都是倒过来的，真有意思啊。鬼火又拿着它对准周遭的街道与行人，倒向的世界覆上一层淡淡的青，光彩熠熠，清晰而透明。
见鬼火真没有起身的意思，苍只能一把扣住对方手腕，强硬拽着这个幼稚的大男孩往前走。鬼火半不愿意的赖着，一直赖到一家冰淇淋店门口，得了两大个薄荷巧克力味冰淇淋球才肯喜滋滋跟在他身后。
—5—
苍家的神社位置很偏，在一处靠海的山上。一山的树高大葱茏，林间草木气息闻着有些腻味，层层把阳光遮住，穿林风倒是舒爽万分。蝉鸣声聒噪入耳，头顶上尽是飞来跳去的小松鼠。山里人迹稀少，与山脚热闹的街道简直天差地别。
半年没回来，山中树木更繁盛了些，满目苍翠令苍情不自禁眯了眯眼。而刚进这座山的鬼火就感觉浑身不舒服，在他身后跟得更紧了些。
这时他终于明白苍带刀前来的原因。虽然大多数妖怪都迁居到灯影街，可也有偏远地区的妖怪选择隐于山林。山中的小妖窃窃私语，目光直勾勾盯着他们，太多的视线朝两人聚集，而那些异常兴奋的眼神一时分不清是不怀好意还是好奇。
苍在入山前就将两柄长刀别到了腰间，鬼火打量几眼，恍惚觉得眼前一身清爽夏装的青年又变回那个诘所里英姿挺拔、神气兮兮的刀众。仅仅看到握着刀柄的苍，一旁的小妖就吓得哆嗦，缩下身子藏到了树后。看来是都很害怕苍啊。见此情景的鬼火不免悄悄给苍戴上了一顶写着“妖怪勿近”几个字的高冠。脑补了下有些诙谐的画面，他还没忍住笑出了声。苍莫名其妙瞪了鬼火一眼，他就立刻收回表情。
石阶上布满绒绒青苔，朱红色大鸟居之后是通向神社的参道，两道红灯笼依山势绵延。一看灯笼参道绵延向远方，鬼火疲惫地停下脚步。
“好累……这次你用零食引诱我都没用。不走了！”
“谁拿零食引诱你了？！汽水和冰淇淋不都是你死乞白赖拿到的吗？还有，不要对我鼓着脸。”
鬼火鼓着脸坐下，这回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往前走。苍微微摇摇头，冷嘲他差劲的体力，嘱咐了几句等会儿跟上来后继续走入灯笼参道。
坐在石阶上格外凉快，红发青年刚拿出弹珠要把玩两下，就被一道黑影夺去了。
几个小妖乐呵呵跑到他面前丢着他的弹珠玩耍，鬼火吼道：“喂！还给我！”
“呀啊！”带着木刻面具的两三个小妖怪们诧异地看着他，又惊又惧把弹珠扔回鬼火手心，道：“咦？你看得到我们？”
“是能看得到我们的人类欸！”
“哇啊！是能看得到我们的人类？”
鬼火皱了皱眉，“我才不是人类，我是鬼火妖怪哦？呃，现在是人类身体是有原因的啦。不要突然去捉弄人类哦，会把人吓跑——”
欸，说起来，我之前也会在大晚上捉弄人类来着……此时要是苍在身边，鬼火他都能预料到对方一脸鄙夷的模样了。
“抱歉！真是失礼了！我们看到您同泉 大人一起来的，您是他的朋友吗？”
“哇！小泉终于交到朋友了呢！虽然我们也很寂寞的说……”
“哎……其实我也很怀念以前和小泉一起生活的时候呢？”
鬼火眨了眨眼睛，“泉？原来“苍”在这里被叫做“泉”啊。这样啊……”
“泉大人很久没有主动和我们搭话了呢……”
“毕竟小泉已经长大了呢。而且我们以前真的把他捉弄过头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原谅我当初用清水喷了他一脸的事呢……”
“话又说回来，小泉以前真的是很可爱的人呢……”
鬼火听着小妖怪叽叽喳喳交流，察觉妖怪口中的“泉”和自己认识的“苍”完全不一样，眼前也浮现了截然不同的两道背影。他们说的“泉 ”，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苍 ”吗？明明他最讨厌妖怪了不是吗？难道是我还不够了解那个家伙？
“欸？等等！你们难道不是害怕他吗？那可是个冷冰冰的又讨厌妖怪的家伙，原来你们躲躲藏藏不是因为害怕吗？”
小妖怪们相互对视了下，纷纷垂下头羞愧，“害怕……嗯，是有一点点哦，毕竟泉大人可能已经没从前那么喜欢妖怪了，这点还蛮担心的。”
“嗯？为什么啊？”
“因为我们以前太弱小，没能够保护——啊！小心！”
“？！哇啊——！”
与此同时一声惊呼，鬼火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颗青色弹珠滚落在石阶上闪闪发亮。
—6—
短暂的昏迷后，鬼火猛然睁开了眼睛。方才一只漆黑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脚腕，将他拖拽到了这里。
好痛……脑袋磕到了树桩，背部也因为拖拽的摩擦火辣辣的痛。鬼火吃力坐起身，眼前一个只有一只眼睛的三角粽形状妖怪正打量着他。
“哦呀，果然是看得见妖怪的人类。”妖怪的声音低沉沙哑，令鬼火一下子站起身，“你是谁？”
“你是谁？你是泉的什么人呢？”
“啊……”鬼火愣了愣，敌人？朋友？好像都不对。现在应该是合作关系？他却又拿捏不准，干脆说了句“不告诉你。”
“哎，不重要了。”妖怪凑的更近了些：“你知道咒语吗？告诉我的话，我就饶你一命。”
“咒语？什么咒语？”
“当然是他的真名啊。你和那个阴沉冷漠的家伙一起回来，一定是和他很要好的关系吧？”
“我才不知——”
“不要撒谎，我看的出来，你知道哦。”妖怪瞪大眼睛，仿佛可以窥探心灵。
“我不知道！”鬼火做出要攻击的姿势，双手抬起时，整个人却僵住了：他没法召出狐火。偏偏此刻变成人的药药效没过！
“嗯？怎么，要打架吗？”
意识到没有妖术的自己完全是菜鸟，鬼火慌忙摆手“不，不，等等！为什么要知道……泉的名字？”
妖怪坏笑说，“当然是为了报复。
“哎……大家不都挺喜欢捉弄人类吗？我也是啊，认识他之后我总是在放学时追着他到处跑，在他上学时藏起了他的书包和鞋，有几次把他困在枯井里一整天……明明以前我不过捉弄了几下他而已，他变强大之后居然用刀砍伤了我！不可饶恕！我要得到他的真名，继续狠狠捉弄他！”
难怪苍总说在老家吃够妖怪的苦了！鬼火愤愤道：“过分！这完全不是捉弄，你分明是在用捉弄的借口欺负他吧！？”
妖怪眯了眯眼睛，“那又如何，我也需要找乐子啊！哎……不愿说他的真名的话，来做游戏吧？给你三十声跑的时间，只要我抓住你，你就得告诉我，否则……”
鬼火面色煞白，“等等！我可没说过我要陪你——”
“区区人类没有选择。一，二——”
我是妖，不是人类啊！可这样的话如今完全没有说服力。
他再匆忙试了试，还是无法施展法术，连个火苗都没影。完了，现在气得想打架都没法打！鬼火哭丧着脸，转身就大步狂奔起来。
这是场由妖主宰的捉迷藏。现在是人类的鬼火终于意识到，跳出生死轮回的恶妖到底有多霸道可怕。
林中诡异的窃笑声如毒蛇吐信令人头皮发麻，阴暗而寂静的森林如汪洋大海，风涛卷着叶浪声声哗然。
红发青年匆促的足音就混在这哗然中，他逃命般地往前方跑，也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了。风汩汩灌得嗓子干痛，上气不接下气，可哪怕右脚刚才崴了下已经又红又肿，也得一瘸一瘸使劲跑，绝不能就此停下。
如果被抓到是真的会没命的啊！少年刚回过头看，追踪者已经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它瞪着唯一的一只眼睛，巨大的手掌伸向少年的脖子，“嘻嘻，找到你啦——”
他刚瞪圆眼睛倒抽一口凉气，妖怪的手就已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鬼火的后背重重撞上树干，整个人如待宰的家畜被钳制着贴在树干。少年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氧气随着掐住喉咙的力道正被一点点剥夺。
可恶、可恶！为什么我要被这个大家伙追啊？！为什么我会经历这一切啊？他不免又气又惧又委屈地想，自己今天真是有够倒霉。
“好啦，游戏结束了，快告诉我‘咒语’是什么吧？”
少年怒瞪着看向妖怪，依然挣扎着一言不发。极不配合的态度激起了妖怪的不满。妖怪加重了力道，仿佛再用力点就能碾碎他的脖子。
他用力又踢又打掐着他的粗壮的大手想要挣开，可这徒劳无功。脑子费力地转了一圈，此刻重要的友人都不在身边，只有那个家伙直到几十分钟前还一直在他身旁。
“救——咳！”已经快不能说话了，鬼火几乎绝望地闭上眼睛。
那个家伙怎么还没回来，倒是……
倒是快来救我啊，苍——！
“啊啊啊——！”
伴随一声沙哑悲鸣，掐住他脖子的那只手突然松开。鬼火猛然睁眼，见那粽子一样的妖怪痛苦地转身，朝向攻击了它的人。妖怪的背上插的两柄小短刀鬼火认得，那是刀众的绑腿上才会别着的东西。
几次交手躲闪，一柄长刀出鞘，苍已经摆好了架势，护到了鬼火面前。从刚才的痛苦中缓和过来的鬼火看着这道身影，波澜起伏的心终于安定。“终于来了！我差点要死了！”
苍瞥了一眼一身尘土狼狈不堪的鬼火，缓和着语气。“你该感谢那几只和你交流的妖怪。是他们告诉我你遇险的事情，给了我大致方向。”
气急败坏的妖怪再次扑过来，每拳都带着呼啸劲风，苍从容躲闪，抓住时机又一刀劈下，借着这股凌厉势头抽出另一把长刀直逼妖怪心口。妖怪被刺中，顿时如泄了气的气球喷出几缕烟雾，见自己完全打不过，它也只能浑身发抖地捂着伤口，撂下了一句狠话就急忙逃走。
看那妖怪仓皇失措夹着尾巴逃跑的样子，恐怕以后都不敢再出现到他面前了。苍行云流水般把两柄刀收回刀鞘，转过身道:“没事了，你……”
苍顿住了，身后一身狼狈的家伙已经累得瘫倒在地，呼吸均匀，安稳地睡了过去。
这么放心就睡过去了吗？他只得轻叹一口气，随即上前查看。
迷迷糊糊醒来时感到微凉，几秒后却又依稀能感觉奋力洒落光辉的太阳带来的温暖。察觉到自己正趴在某人背上，鬼火一下子清醒了些。
“……苍？”
背着他稳稳走着的人停下脚步。“睡醒了？”
“嗯……那个妖怪呢？”
“赶跑了。”
“哦……话说，为什么我感觉一点都不痛欸？”
“我洒了一些神水在你伤口上，不疼的话说明起作用了。”
“哦……欸？！神水？！”
“你现在是人身，不会痛的。”
“哦对……”鬼火摸了摸自己的头，那对小犄角还没长出来，看来是药效还没过。“人类真是脆弱而易逝啊……”此次亲身体验，鬼火感悟很深。
“……不疼了的话，就从我背上下来了。虽然你也没多重，但是我不好走路。”
“……我头又晕了。一定是因为磕伤了脑袋。嗯嗯，所以我还需要休息。”
这家伙，怎么还享受起来了啊！苍刚想把他甩到地上，就听到身后的家伙诚诚恳恳道：“谢谢你。”
苍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真难得，一起住了两三天终于听你说了一句像样话。”
“啊？像样话……？这样啊，你喜欢听我说谢谢吗？那我多说点！谢谢你的收留，谢谢你做的咖喱饭，谢谢你给我盖被子，谢谢你的能量棒，谢谢你给我做豌豆饭，我回去后还想吃！谢谢你请我喝波子汽水，请我吃冰淇淋，你的朗姆酒味冰淇淋也真的超好吃——”
“等、够了！够了打住！”
鬼火立刻乖乖闭嘴，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苍的脸色好像变得红红的。真是个不经夸的家伙欸。
鬼火犹豫了一下，开口小心道：“苍，其实你并不完全讨厌妖怪吧？”
“……为什么这么说？”
“仔细想了下，虽然灯影街的大家都传你很讨厌妖怪，可是你好像从没明确说过……而且啊，那几个妖怪口中的你感觉就不是讨厌妖怪的人。或许从前你只是因为以前被这段关系伤害过，所以变得有些不想面对。”依我看，你这个人就算被误会，也不会主动去解释什么。鬼火感叹。
“说不上讨厌。”苍顿了顿，“也说不上喜欢。”
鬼火说的倒也没错，自小就生活于这样存在妖怪的环境，他无法选择。幼时的事已经过去了，而到底妖怪们如何对待他，其实他心里在清楚不过。只是，现在的话，他只是想摆脱与妖怪相关的一切，想换种由自己选择的活法吧。虽然最后还是没有选择，被安排来灯影街了……
“啊，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我家，神社。”苍顿了顿，“我母亲不懂法术，会被你本体吓到，你等会儿恐怕还得服一颗药丸。”
“好——听你的。”鬼火无奈应下来。苍刚要走回朱红色大鸟居，鬼火突然激动的摇着他肩膀，指着身后喊：“喂！苍——！快看那边！”
顺着鬼火所指方向，苍看到了海边的日落。
风送凉爽之中，黄昏已经到来。从山上看去，能看到落日衔山，霞光万斛，金红变为朱红将世界渲染。潮声起伏，海面跃动着粼粼金光，闪闪发亮。
“就是现在！带我去看海吧？”
“不，已经很累了。明天也能看到日落，先回去吧。”
“不行！现在日落的海最好看！你就带我看看吧！”
“你伤口不疼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不疼了不疼了！”鬼火挣开背着他的人双脚落地。“我还有力气，一起去看吧？”
“哎……”苍揉揉肩膀伸伸腰，径直向前面走去。
“欸？别啊我不识路！苍？苍！带我去吧拜托你了！”然而对方还在一步步走上台阶，鬼火着急了，一声呼喊脱口而出：
“和泉一织*，带我去看海！”
苍顿住脚步，猛然转身几步下了石阶。他眼中的惊诧波澜起伏后又归于平静，脸色也逐渐冷冽下来。
“……你——”
“你先听我说！”察觉到仿佛可将人冻结的氛围，鬼火忙摆手开始解释：“你先听我说！我是之前就知道的，就在第一天坐在车子里的时候……车上不是有一只坐在“草坪”上的小鹿吗，我就动了几下，结果那个小鹿摆件就……掉了下来，我就看到摆件底面有这几个字。”
那个摆件，是他父亲在幼时送的生日礼物，是父亲亲手雕刻的，以后就被他黏到了汽车的仪表盘上。苍这时想起来了，难怪当时在车里这家伙有些紧张兮兮的盯着那只小鹿看半天。
“你从那时就知道了？那你为什么刚才没有告诉那个妖怪呢？明明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吧，你们这样追求当下的妖怪也会在乎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类吗？”
“我们，我们哪里毫不相干啦？我这几天一直受你照顾啊！而且，名字又是那么重要的东西……老实说我对你改观了，你人不坏，还对我挺好的，和我原先想的有点不一样……总之你放心吧，我会守口如瓶的。”鬼火歪着脑袋边努力想边一点点解释。
看着眼前绞尽脑汁思考的家伙，苍忽然轻笑了笑，“……走吧，去看海。”
“……欸？！真的？”
苍指了个方向：“跟上。小心又被奇奇怪怪的妖怪抓走了。”
“这不有你吗？”
“哎……对了，这个还给你，拿好。”苍从口袋取出一物扔过去。鬼火伸手接住，摊开手心一看，是那颗差点弄丢了的，小巧可爱的青色弹珠。
—7—
“喂喂，苍？前几天你和鬼火去了那么多地方玩吗？还一起看了好几次大海？真意外欸，我还以为你是个深居简出的家伙，没想到跑去那么多地方玩了！”
从葛叶拉面馆回来的咏笑嘻嘻跑来苍的门前，正好看到对方正要出门。苍见咏一派笑意的走过来，把手中的东西藏到身后，面色不改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鬼火悄悄溜出去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被镰鼬和九尾狐齐齐臭骂了一顿后，他就超高兴的拿出一沓照片，‘海边真的超有意思欸！’顺便拿出了最上面一张到处炫耀，‘我还和苍去看海吃冰淇淋了哦！超有意思！这张是我和苍那个家伙第一次一起看海时的照片！’呀……那绘声绘色的描述闹得我们都想溜出去了呢！”
“……”这家伙就不能低调点嘛？
“哦对了，鬼火还超开心的亮出了脖子上的吊坠，我一看都差点笑出声了，那不就一颗弹珠吗？波子汽水里都有的东西，他当宝贝一样到处炫耀。”咏捂着肚子说，似乎是之前憋笑太辛苦，现在才敢笑出声，“听说这七天他一直住在你家，还拉着你一起天天看那个去年超火的时代剧，还说你们还一起去了水族馆游乐场电影院……我都快笑出眼泪了，怎么去的都是一些小情侣常去的地方啊？”
“……鬼火在哪里？”
“现在估计跑去卖点心的摊位那里了吧，他说欠了你一盒莓大福。”
苍客客气气道了声谢，然后拿着手中的东西走开了。咏歪头看了看苍，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本来自己是想看到苍那家伙一副不情愿的好笑模样才跑过来的，怎么这人面无表情，似乎还有点点……愉悦呢？
——变来变去的人类世界真的很有意思，你看这日出日落不就是这样吗？无论在哪里看，在什么时候看，总能看到不同的风景。
那天看海的时候，两人望着孔雀蓝向绛紫过渡的天空，不知不觉聊了很多。明明是那样随心所欲的妖怪，却和他说了不少走心话，于是，他也对鬼火彻底改观了。
那次假期之后，他的心中就像清空了郁结般舒爽了太多。只不过最近，心里头一直有什么东西悄悄萌发着，却又说不出来是什么在潜滋暗长。可是好像又不要紧，自己的心情也好自己的工作也好，也会慢慢变得顺畅起来。
苍又看了眼护在怀里的刚雕刻好的相框，心想等会得告诉那个家伙，重要的东西要保护好才行——亦如那张两人都有的照片，又如那颗弹珠，再如他的真名。
不过……真名这么重要的事情哪能这么就算了。
公平起见，在今后的日子里，自己非得赌上军人的尊严和名誉，把那个家伙的真名也夺过来才行。
【END】
*妖万原设定是刀众队员名称是上级擅自命名的，从本名里随便找一个字用。因为不想再起名，所以直接用了原作一织名字。
以此类推，文中设定的鬼火的真名就是“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