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就是他发现自己好像错过了所谓三百年一见的流星雨。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的七濑陆随即大呼小叫起来,动静好似警报器,只是内容平替成“啊啊都怪一织你怎么不把我叫醒”,附赠一连串无意义哀嚎。“慢着!七濑さん,”虽说早已习惯这个家伙无理取闹的可怕程度,和泉一织还是肉眼可见地无措起来,皱着眉放下课本半举起手尝试让他安静下来,“原本答应您到我房间熬夜等流星的请求已经是破例了,现在您在惊醒后吵闹的话会让喉咙受凉的……”对方似是要印证他的话般咳嗽起来,打断了他未来得及展开的说教。
“……看吧。”和泉一织放轻了声音,转身端来他的杯子,“先把牛奶喝了,冷静一下吧。”七濑陆伸手去接,本来还在埋怨的神情因这突如其来的病发而暗下去,眼神掩在睫毛里盯着红色马克杯中轻轻摇晃的液体。他下意识地吹了吹后才把杯壁贴上嘴唇,在具有安抚性的甜味里稍微放松下来,感受到牛奶在口腔里留下的余温。居然是暖的,是一织在我睡着时重新热过一遍吗?这么想着他原先想要闹脾气的念头尽数消散而去,代替它涌上来的是某种惭愧感。“抱歉……一织。”对方用“您又在说什么呢”的眼神望着他,很自然地将他手里已经空出来的杯子拿到一旁放好:“您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就好。无论是您个人,还是作为偶像,作为我们之中重要的团员、主唱,您的健康管理都是很重要的事情。”和泉一织递过来一个抱枕,像是预判了他下一秒就要埋进什么里的动作。他也确实这么做了,鼻子以下的半张脸陷进棉花里,嗅到标准的花香洗涤剂和一点点沐浴露的味道,刚才受过凉的喉咙发出像猫呼噜的呜咽声,蜷起身子时才发现自己肩上披着对方的校服外套。
一织果然其实是个温柔体贴的孩子呢……如果他能温柔地在流星雨来时把自己叫醒而不是仅仅盖上对自己可能会着凉的担心就更好了。七濑陆望着他重新拾起课本的动作,回过头去想那道错过的奇迹,感到懊悔和不满,又自知理亏没法向和泉一织抱怨。谁知道再提起这件事眼前这个男高中生又要说教多久呢!他只好斟酌着组织语言,双眼从布料和刘海中间的缝隙抬起眼皮看对方,食指扣在抱枕上绞在一起,没由来地想起大和さん吐槽过自己这副样子是最难以拒绝的言论。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被封在柔软里听起来闷闷的,他问:“所以……一织,你许愿了吗?”
和泉一织带着点奇怪和疑惑看了他一眼,但仍然认真地回答道:“没有。”七濑陆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比如说他的眉毛明显地舒展开并且扬高了几厘米,露出像吃到了美味蛋包饭的幸福神情。好吧,大概也没有那么夸张。男高中生可疑地咳了一下,目光转回书上,不过对方并没有留意到。他只是想,太好了,一织没有放任我不小心睡去而自己狡猾地偷偷许愿。心中暗喜,但是真的有人能在面对流星时忍住这难得的许愿的机会吗?难道是我的缘故他才放弃了吗…?这个疑问混着一种诡异的情绪冒出来,像烧水壶里腾升的气泡,破开时有很轻微的响声挑起一圈涟漪。他很唐突地感到一阵不好意思,其实应该是愧疚才对、才正常:他想要这么对自己说,毕竟是他害得一织没办法许愿的,什么的。可脸上慢慢泛上来的温度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件事,是喝下去的牛奶起作用了吗?还是被抱枕闷得感觉很热?好像都不是。如果真的是因为顾虑他的话……七濑陆想,一织好像不去偷偷许愿才是最狡猾的。
编排到一半结果发现事件中心的人此时正盯着自己看,他有些心虚:“怎、怎么了吗?……我的脸上有睡痕?”话音落下去他才反应过来埋在抱枕里的脸其实是没法被看见的,为自己的糊涂感到点羞愧和窘迫,下意识想要把话题岔开去。“不。我只是在想您好像误会了什么……”“啊,一织。”他没分出心思去听,近乎是急匆匆地止住了对方的话,“我刚才做了个梦。”和泉一织用眼神示意他讲下去。“我梦到了天哥……干嘛用这种神情看我啊,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对方用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笑着看他,语气是一贯的嘲讽:“的确,对于您这种兄控来说确实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吧。”七濑陆咬牙切齿地念叨了两句“一织这家伙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忽地拔高音量:“一织肯定也经常梦到自己的哥哥吧?我才不相信三月不会跑到你的梦里嘞。”男高中生不说话了。
“您又把话题岔开到别的地方去了。”三秒后他抬起手背遮住半张脸,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您说梦见九条さん了,然后呢?”七濑陆的注意力很快被这个问题吸引,遂转着眼珠子开始回忆起来。“嗯……梦见了很多很多……有时是小时候给病床上咳嗽的我表演的天哥,有时又变成宿舍里那晚劝我辞去偶像行业的很凶的语气,后来朦朦胧胧地看见ZERO体育馆前我们互相交握的手……啊!”“请不要大惊小怪的……您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不是……我只是想起来,最后我还梦到了一织。”
“梦到我?”和泉一织突然有点紧张,但他暂时不想去在意它产生的原因。“嗯,我梦见一织你说,‘是我高估了七濑さん的身体素质,或许当时让他做主唱的选择是错误的’,你这么说了哦。”七濑陆把他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有种微妙的不适感攀上来。他叹了口气,换上严肃的眼神:“那不是我,希望您不要把梦和现实混淆。我们不是约定过了吗?您是IDOLiSH7不可缺少的主唱,我们需要、无法失去您。您也知道我是绝对不会对您说出这种话的对吧。”
“听见一织你这么说我是很高兴啦。”他笑起来,笑容里却不带愉快的意味,目光移到窗边的台历上不去看对方,那上面有男高中生标注日程的笔迹,“不过梦里的一织实际上是对天哥说的哦。”“……九条さん?”“嗯,你还对天哥道歉了呢。你说他的提议才是正确的。但是天哥没有理会你转身走掉了。哈哈……大家穿西装的样子都很帅哦。”最后一句简直是莫名其妙,是个不合时宜又不好笑的玩笑,和泉一织想这么说,但他还是保持沉默。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猜到了这个梦的后续是什么。对方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个置身事外的故事:“然后……然后我就看到了自己的照片,灰白色的,被裱在相框里,笑得很开心,跟大家的表情完全相反。可能是梦里那个我太不注意身体所以在舞台上发作倒下了吧,之类的……”“七濑さん,”和泉一织突然站起来抓住七濑陆的手臂,把他吓一跳,手里的抱枕掉到脚边去,“不会发生那种事的。请您相信我,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我不会让这种否定我自己和您的事情发生的。”
他抬头望向他脸上因背光而看不真切的神色,感觉心脏被猛地提了一把,慌忙地也跟着站起身来,披着的外套也一并往地上掉:“等……!不要露出那么吓人的表情!只是个梦而已啦!不是你自己说不要搞混它们的吗。”歪过头带着试探去观察对方逐渐变回冷静的脸,七濑陆松了口气,“不用担心哦,我就在这里。我正在一织面前好好地活着……放心吧,我不会让我们被天哥、被任何人否定的。”和泉一织弯腰去捡地板上的东西,起身时眼神有些躲闪,像不好意思:“抱歉,是我失态了。”七濑陆总算真正地笑出来,抱着点恶趣味凑过去尝试跟他对视。“一织不会是害羞了吧?”“我才没有……!请您不要突然靠那么近。……还不是因为您讲了一堆令人难为情的话。”“什么嘛,明明你也说了很多啊?”
七濑陆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从梦里延伸出来那种愁绪和没看见流星雨的遗憾在这瞬间一同消散了,他忽然觉得其实不需要许愿也能顺利地跑到未来了。因为他早就拥有了一群可靠可敬又深爱自己的伙伴,往特殊里说,还有一个给了他约定和承诺的不太可爱的男高中生。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在心里下了等白天睡醒觉后也要好好努力的决心,准备向对方告别后回房间去。于是他挥了挥手,回头后看见站在原地的人一脸疑问地看着自己。和泉一织问:“您不是要看流星雨吗?”
“诶?……诶诶?”七濑陆发出了险些就会吵醒其他人的音量,在和泉一织的疯狂使眼色下捂住自己的嘴,“可是,可是不是已经错过时间了吗?”他指向摆在书桌角落的闹钟,电子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两点三十九分。诶,怎么跟印象中他刚醒来时看到的数字好像是一样的……?转身看见和泉一织满脸无奈:“我房间里的电子钟前一天晚上坏掉了……这件事我不是吃早饭时在餐桌上说过了吗?”“是……吗?”七濑陆不知道,他只记得自己当时困得脑袋发昏,但是三月做的烤薄饼加足了蜂蜜很好吃。“我睡了多久?”“大概十七分钟。” 对方低头看了眼手机。“那我岂不只是打了个瞌睡吗!”所以那杯牛奶才尚有余温。现在他是真的感到羞愧难当,局促地用手指摸着脸:“所以……现在几点了?”“凌晨一点二十二分。您醒得很及时,还有三分钟才到新闻上预告的流星雨时间点。”“好耶!”他顾不上有些难堪的心情,兴奋地又跑回窗边坐下,“一织你也真是的,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啊……!”虽然话说到最后他也感觉自己有些强词夺理就是了。“我已经提过这可能是个误会了,是您先岔开话题的。”“有吗?”“有哦。”他又接过他递来的抱枕,仰头隔着玻璃去看天空。
窗只开了一条小缝,是担心他受凉特意拉紧的,把手伸过去时能隐隐感受到风如汩汩的溪流一样从掌纹里淌过去。今晚是个很干净的晴天,云也没见几块,天幕像淋满了近乎苍蓝色墨水的画布一直垂落到远处的居民楼后面。七濑陆轻轻地眨了眨眼,开口说,声音也一样轻轻的,仿佛从窗缝里漏进来的气流也能吹散,他说,一织,如果流星没有来的话……
“那就向彩虹许愿吧。”和泉一织没有给他把这个假设做完的机会,“我会让您看见彩虹的。”男高中生笑起来,眼睛里映着窗外楼下路灯淡淡的光,流露出自信的意味,替他再次披上校服外套。“退一步来说,IDOLiSH7就是彩虹,所以,大胆向我们许愿吧。我对您保证,这会比流星更灵验。”七濑陆点头应下,攥紧怀里的抱枕,没有继续开口。他其实本来想说,如果流星没有来的话,你愿意陪我一起去成为流星吗。但是对方先一步作出了承诺,用彩虹的弧度缓释了他的不安。
所以即便是病痛也决不能让它夺走自己歌唱的资格。与伙伴欢笑的资格,与队友共舞的资格,与哥哥平视的资格,与搭档约定的资格,为他人带去幸福的资格。无论哪个都是他想要留住的,无论哪个都是他想要许愿的内容。流星会觉得他太贪心吗?可是命运早已夺走他健康的身体,他不得不拼尽全力才能抓住一点和梦想、期盼、未来这些字眼相关的事物。梦里的画面如此清晰,不止一次出现,也不止一次侵蚀着他的神经,他不想、他不要这样的结局。他的笑应该出现在舞台上和电视屏幕里而不是黑白遗像中,他应该躺在亲人与朋友的怀抱里而不是棺材中。他要给身边的人带去笑容而不是面对尸体的悲伤。七濑陆的红是彩虹的第一道颜色,是构成他的全部,是天生的疾病虎视眈眈想要伸出魔爪偷走的宝物。
可现在他站立在这里,和同伴手牵着手大笑,空气填满胸腔而不知何时会流失。他想他终于找到一个安定的归处,一个除了他以外谁也没法取代的位置。
这时两人几乎是同时看见有奇迹慢慢地从天际的另一边流过来,在天穹上以细碎的、白色的形态擦亮好多道转瞬即逝的丝线。七濑陆小声地惊呼出声,想要指给身边的人看,但和泉一织已经伸手搭上他的后背,掌心隔着两层布料紧贴着他,稍稍用力将他往前捧了捧:一如当时第一次更换主唱,在后台时对他的鼓励和安慰一样。他说:“去许愿吧。”
于是他闭上眼睛,双手虔诚地叠在胸前,感受到自己那脆弱却鲜活的心脏仍在孜孜不倦地跳动着。他想,第无数次想,第无数次许愿:
流星啊,命运啊,世界啊,我所热爱的一切啊——
《请勿夺走我的一席之地》